《雨说》的象征意义——自由之歌
杨朴
一般来说,诗歌不是以直说的方式,而是以对外物形象(意象)描绘的方式表达思想感情的。诗人是借外物形象隐喻和暗示思想感情,这外物形象便自然成为思想感情的象征。
因而,诗人诗歌创作的秘密说到底,就是为他要表现的思想感情找到一种最恰切、最形象、最典型的外物形象,也就是说,要为他表现的思想感情创造一种最合适的象征。
所谓最合适的象征就是,诗人要表现的思想感情得到了外物形象的.‘同构”性的表现。诗人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的“结构”形式与外物形象的“结构.形式获得了“同构”性表现,诗人的思想感情便得到了隐喻和暗示性的表达,诗的象征性也就达成了。诗人创造时“灵感”的爆发其实就是苦苦折磨他的思想感情突然获得了‘.同构”性的象征表现方式。
譬如,同样是唐人咏蝉的诗歌,在朝廷作官的虞世南说“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标立的是一种高洁的人格;身陷图圈的骆宾王发出的是“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的感叹;而辗转于仕途,只能做幕僚的郁郁不得志的李商隐以“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来形容自己的生存状态。可见同一个物象,诗人赋予不同的思想,抒写的是完全不同的情怀。
所以,我们在欣赏诗的时候,要牢牢地记住,诗人所描绘的外物形象不是纯粹的外物形象,而是思想感情的象征。诗人从来不对外物形象作纯粹的描绘,诗人描写外物形象是为他要表达的东西寻找“客观同构物”。这就要求我们在欣赏诗的时候,要通过外物形象来理解和感悟诗的象征意义。
比如对出自一个孩童之手的一首小诗的理解:“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它能象征什么呢?它象征了什么呢?如果仅仅把它看成是鹅戏水这一自然本性的描绘那可就实在是错了;但如果只是把这首诗看成是白与绿与红与青颜色的错综搭配,以及曲项向天的形式和唤起读者对鹅凫水倒影的艺术性想象,那也还是没有真正领悟到这首诗的情趣。这首诗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整首诗就是鹅戏水动作的特写,但它却表达了另外的意义。那意义就是两个字:自由。这自由的思想感情是通过鹅在它最需要的环境中也是它最喜欢的环境中的无拘无束、悠然自得、和谐一致、随意嬉戏表现出来的,鹅需要水,鹅得到了它需要的水,鹅在它需要的水中随心所欲,鹅就获得了生命的自由和欢欣。
一般来说,一首诗应该是由它的两个方面构成的,一方面是它的外物形象,一方面是它象征的思想感情。诗人的艺术性就在于,它始终让我们看到的是外物形象或意象,而不能直接看到其内蕴的思想感情。这要靠我们读者读诗时去再创造。这再创造就是我们读者根据诗人描绘的外物形象特征,进行自己的理解和感悟而获得的艺术审美过程。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现代诗人郑愁予的(雨说))。
贯穿全诗的主要意象是“雨”,“雨”以深情的口吻在向“四月的大地”诉说,向着孩子们诉说,向着田圃和牧场,向着鱼塘和小溪……诗人要表现的思想感情正是通过“雨说”的外物形象象征性地表达出来的。
雨和大地的关系是.‘雨说”的理由。
“雨”之所以要探访四月的大地,之所以要向大地深情地诉说,就是因为虽然是四月了,但大地仍然处在生命或死亡或蛰伏的冬季!牛羊、种子和游鱼都被冬天的寒冷冻僵了;田圃、牧场和小溪都失去了应有的生机。正是在这时候,“雨”来了,雨使大地冬眠的万物复活—诗人为他要表现的思想找到了一种最恰当的象征:雨象征着自由的思想,大地冬眠的万物象征着被禁锢的生命。
同样,“雨”和孩子们的关系是“雨说”的另一种理由。
“雨”之所以要深情地诉说,之所以要来“探访四月的大地“是因为孩子们的缘故。孩子是什么样的情形呢?(雨说)并没有直接描写孩子们的情形,但通过“雨”对孩子们深情的呼唤,婉转而曲折地表现了孩子们的情形。“当我临近的时候你们也许知悉了/可别打开油伞将我抗拒“别关起你的门窗,放下你的帘子/别忙着披蓑衣/急着戴斗笠”。“雨”说“我是到大地上来亲近你们的/我是四月的客人带来春的洗礼/为什么不扬起你的脸让我亲一亲/为什么不跟着我走,踩着我脚步的拍子?”如果我们认可了“雨”是自由的象征,那么孩子们对“雨”的躲避和拒绝就是对自由的躲避和拒绝。孩子们对雨的躲避和拒绝象征性地表现出了孩子们的两种情形:第一,孩子们的思想感情是和冬天大地上的一切一样都被僵化的思想禁锢了,孩子们的心是凝滞的、死气沉沉的,他们不敢接受新鲜的内容;第二,孩子们的心根本就是封闭的、保守的、不开化的。“四月已在大地上等待久了”,说明大地上的万物对生命自由的渴望和期待,而孩子们却没有像四月的大地那样,他们拒绝了春雨,而拒绝了春雨就是拒绝了自由的讯息、拒绝了自由的呼唤、拒绝了自由的洗礼,他们不愿接受春雨带来的讯息。
这首诗写于改革开放之初,内容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时代,那是一个几乎人人丧失了意志、思想和自由的时代。面对荒芜阴冷了十年的中国大陆,诗人看似温婉的“诉说”,实则是鲁迅“救救孩子”的另一种呼喊。但诗人的诉说中少了几分痛惜,多了几分欣喜,因为大地终于回春了。雨之所以要向孩子们急切地呼唤,就是因为囿于习惯或其他,孩子们拒绝或不敢接受春雨带给他们的欢欣。所以,诗人急切地想告知孩子们,寒冷的冬天—对自由禁锢的时代已经过去,让我们的思想和精神“勇敢”地走向生机勃勃的春天吧,让我们的思想和精神赶紧呼吸春天清新、自由、美好的空气吧!
诗中一些非常具体的关于“雨”的描写,正是作者抽象思想—自由的象征。
其实,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是超越时代的,如果我们将《雨说)局限于六七十年代的那场文化浩劫,那这个文本就小了,就浅了,甚至死了。“雨”在那个特定的背景下有多种解读,它可以是一种政治气候,是一种时代精神;也可以是回归的人性,复苏的良知,以及人天然生活状态的一种复现等。但我们把它放大到任何时代、任何生命领域来看,它仍然是新鲜的,有着流动的思想和血液。(雨说》向我们揭示了一个真理:只有顺应天性自由地生长,生命才是健康美丽的。“雨露滋润禾苗壮,万物生长靠太阳”,任何人为的遏制和扭曲,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自由是生命的最高境界,它来自遥远的地方,‘.那儿山峰耸立,白云满天”,是陶渊明的“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是人的意志和精神以及情感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解放,那是一个自在和谐的世界。
“雨说,我来了,我来了就不再回去”,自由就是这样一种能生根的东西,它是一种信仰,是可以支撑生命的骨骼。“雨”把自己洒向了大地,“雨”把自己洒向了孩子们,“当你们自由地笑了,我就快乐地安息”,这就是“雨”的使命,“雨”的归宿。“有一天,你们吃着苹果擦着嘴要记着,你们嘴里的那份甜呀,就是我祝福的心意”。‘.雨”要孩子们享受自由的果实,“雨”要我们每个人都能获得这一份神赐的珍贵礼物。
《雨说)的“雨”是自由的象征,“雨说”是自由思想在说,(雨说》是一首自由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