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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修行
刘云芳
所有石头都值得警惕,是我小时候得出的经验。
这感受源自去山里割草,我无意中踩坏了只蜂窝。它当时悬在一枝比鸡蛋还小的石头上。几只蜂反应迅捷,在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肇事者的情况下,开始围追堵截。我按照大人们教的方法,躺在田地里拼命打滚,但它们却不肯罢休,仿佛要在我脸上合力绣下一朵花。最终,我没让它们得道,脸却肿得老高,把眼睛挤得又细又小,还极其痛痒。我好奇,它们为什么会把蜂窝建在那么小的石头上,任随便一个人或者鸟类就可以将其踩翻?
我再去山里时,开始小心翼翼,这才发现在小石头上建设家园的蜂不在少数。它们在附近的花朵上采蜜,不时钻回微小的窝里。有的蜂窝只看得见一两只蜜蜂。它们是叛逆的出逃者吗?为什么会离群索居?这微型的蜂窝,让我想起姥姥家,以及他们一大家子组成的微型的村庄。那里除了姥姥家、两个舅舅家,就别无他人了。只不过,那些蜂选择在小石头上安家,而他们在一座体积庞大的山里落户。姥爷早年前是吃国库粮的煤窑工人,他为自己母亲的夙愿移居到此,便没有再离开。他和姥姥一共生育了九个子女。平时,上学、买菜等都需要翻山越岭。那时,常有人向吃苦耐劳的姥爷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去别村落户。但他却总是拒绝,若不是到了古稀之年,井水枯了,儿子们又相继死去,他大约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
在姥姥、姥爷家的石头房子里,煤油灯总是从暗夜里争抢出一块光亮之地,供我们围坐在一起。整个世界都黯淡了,唯有这灯下的生活是盛大的、热络的。灯下的石头屋仿佛是整个黑夜的中心。不,应该说,它就是整个世界。每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暴露出崎岖不平的质地。因为要省油,没有什么事可做时,使早吹了打,人都挤在炕上钻进被窝里说话。姥姥、姥爷生命深处的故事开始向我耳朵里扩散。时光和话语都变成了流动的河水,往我的心里漫涌。那一刻,我深爱这村庄的微小。我不知道,那些在至小石头上筑巢的蜜蜂是否也迷恋这样的感受,才将家园安置在这小小的“星球”上。
我常把目光望向山崖,从那些裸露在外的石头之间,寻找它们与生活的某种联系。通过长久地注视,我从石头上看到了羊群,看到了牛头,甚至看到了扭曲的人面。 我指给姥爷看,他抿了嘴笑,说,是的,很像。姥爷与这些山石对视的时间更久,他应该早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听母亲说,他年轻时的许多个夏天,白天忙着放羊,深夜,还要去地里忙碌,将山洪冲出的某一道沟填上,把山上滚落的石头安置到更稳妥的地方。
作为这大山深处的一家之主,他不是在驯服石头,而是对它们充满了敬意。那年,他决定修一条通往山下的路,儿子、女婿们都成了帮手。巨大的石头阻拦其间,成了一大难题,除了用炸药别无他法。姥爷先是用馒头、酒、菜完成了祭奠,然后,对着石头一阵虔诚的跪拜。他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祈求着什么,请示着什么。巨大的爆破声响彻山间,路终于修通了。从此,更多的水果去了山外,时不时也有陌生人进山,像误入桃花源一般。
羊群是大山最好的点缀,有它们在其间移动着,才显得更加灵动、可爱。但没过多久,另外一种石头却把羊群从这山里驱走了。这些在土层之下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矿石,某一天被人们发现、开采,送到山下的钢厂换成钱。这强大的刺激和诱惑,是那些羊给不了的。舅舅和表兄们也学着附近那几座山上的居民,迅速组成一队,开始挖掘这山林的骨头。于是,从羊脖子上解下的铃铛串成一串,挂在了墙上。把羊们送到山下专门经营肉食的某个村庄,换来的钱没有拿回家,就变成了一辆机动三轮车。它在那崎岖的山路上奔驰着,用来运送红色或者褐色的矿石。
姥爷年事已高,根本阻拦不了。他只得在去往矿洞的路上建了小小的庙宇,烧香、跪拜,好像是在向山神祈求原谅。
那时,附近的山里都在进行疯狂的挖掘,眼看着,富足的日子就被这矿石垒起来了。没人能想到,在地下深藏多年的石头竟会复仇。它们先是躲在暗处对挖取它们的人予以恐吓,以坍塌的形式,砸中某个人的腰或者腿,让他失去行走的能力。但这恐吓根本无效,人们依旧我行我素。于是,石头开始杀人。不只是沉重的矿石,就连矿石间冒出的气息,都可能具有强大的杀伤力。那些连绵的山里,哪个村庄没有因为采矿妻离子散的家庭?禁止私自开采的传单发下来,人们还是放不过这褐色的石头,哪怕它会吃人。就这样,跟禁采的人几经博弈,直到封了矿洞,才眼巴巴地收了手。
然而,这些长久挖掘“山林之骨”的人身上,永久地落下了矿石的咒怨。这其中就有我的父亲,他们这个年纪的人腿脚都不好使,像集体得了一种腿病。他们不愿意多说当年在地下跪着、趴着的辛苦经历,但也不把这些当成一种禁忌,仍旧愿意畅想用石头换钱的那些日子,好像已经忘了石头有多沉重、生命有多脆弱。他们在村里的路上走着,身体左右摇摆,两腿向外弯曲,好像夹着一颗无形的巨大矿石。
我曾经那么警惕矿石滚落到自己的命运里,拼尽全力逃离,这才到了远方的城市。而因为矿石丧命的亲人,至今还常出现在梦里。这场矿石与人的消磨、战争之中,无论矿石还是人都是受害者。
停止挖矿之后,村里又有了羊的身影。我去山里转悠,看见羊群在山坡上吃草,放羊人也拿着一根长把的羊锨,偶尔,抛起一块石头,或者土块。只可惜对面山上,我两个舅舅和姥姥、姥爷都已经不在了,那座山林再也不会有羊群散步。爬上高处的山梁,我沉默着。隔着一条宽阔的河沟,用眼睛搜索姥姥家石头房子的位置,石床、石沙发的位置,酸枣树和池塘的位置……那空旷的荒无人烟的小村庄,仿佛成了我心上的一个空洞。山风一吹,里边就流淌出悲伤的曲调。
(《散文百家》2022年第3期,有删改)
1.分析文章开头写蜜蜂将家安在小石头上的作用。
2.赏析文中画线部分的语言特色。
3.理解文中加点的词语的含义。
(1)这场矿石与人的消磨、战争之中,无论矿石还是人都是受害者。
(2)山风一吹,里边就流淌出悲伤的曲调。
4.请探讨标题“石头的修行”的多重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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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干观水
彭程
①有些地方,名字就沁出一缕幽幽的古意,譬如位处江西省东北部的余干,信江穿境而过。信江古称余水,以故得此名。地名既这般古雅,不难想象它的历史。它建县于公元前221年,这个年份颇为好记,恰恰是秦王嬴政翦灭六国、完成统一那一年。于是,自那时起,2200多年来,信江之水就是如此刻一样地流淌,流过秦汉魏晋,流过唐宋元明,一直流到当下眼前。这里的人们都像今天我们这些外来客人一样,称呼他们故乡的名字。念及这点,一种时间凝滞的感受,悄然袭上心头。
②被这样的念头牵引,目光看到什么,就会不自觉地打个问号。譬如这条信江,河道两千年间是否曾经改道?作为这一带知名水体的鄱阳湖,吸纳信江等五大水系,襟带好几个县份,余干居其一,湖面的五分之一为它所拥有。车行在几十公里长的康山大堤上,左边就是烟波浩渺的湖面。眼下是十一月份,属枯水期,水落滩出,视野寥廓,岸边有大片绵延的芦苇,听说夏秋时节只能看到露出水面的苇穗。丰茂和疏朗,一年一度,跟随季节的脚步而更迭。
③季节带来的变化定期出现,但有一些变化,则已经成为历史,不专门去了解的话,不会知晓。还在读小学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湖,是因为当时语文课本上毛泽东主席的一首诗《送瘟神》。“读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熙,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余干就与余江相邻,当年同样是血吸虫肆虐之地。新中国诞生不到十年,这种危害千载的传染病就得到了根治,自然让人欢欣不已。
④时光如流水,已经将这段往事卷携而去。这里五十岁以下的人,估计都不会知道了。但另外有些变化,却是他们都经历过的,每个人都会是见证者。前些年,鄱阳湖生态曾经遭到过严重伤害。湖里的螺蛳是餐桌上的美味,非法吸螺的船只,一天能吸一两吨。螺蛳能够净化水质,超量的采集导致了水质的下降。鄱阳湖是亚洲最大的候鸟栖息地,大量白鹤等珍稀禽类来此过冬。由于鱼虾和贝类也被过度捕捞,这些千里飞来的鸟儿的食物都成了问题。生态是一个链条,哪一环节缺失,都会给整体带来损毁。好在主管部门采用切实有力的手段,予以有效的遏止,近年来生态大为改观。当年根除血吸虫挽救了人,如今这些措施则挽救了湖,而最终受益的也还是众多生长呼吸于湖区的人们。
⑤一路看到的都是天蓝水碧,心旷神怡。车在一个叫作江豚湾的地方停下,我们站在岸边水泥垒砌的平台上,俯视一大片开阔水面,不时看到黝黑的背脊跃出水面,倏忽即逝。陪同者介绍说这就是江豚,俗称江猪,它们对水质要求极高。在这一带聚集出没的江豚,占到整个鄱阳湖江豚总数的一半,足以表明这里的生态环境上佳。
⑥余干多水,县境内河湖密布。余干之美也在水。甚至,最为传诵的历史故事,也和水有关。元末群雄逐鹿,朱元璋就是在此地湖中的康郎山,决战最强大的对手陈友谅,歼灭其数十万,奠定了朱明王朝的基业。第二年,他下令在康郎山湖边建造“忠臣庙”,庙里供奉了大战中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们的塑像。
⑦当然,对于这里的普通百姓来说,最真切也最踏实的感受,莫过于每一天都安宁平静,就在自家的河边湖畔,无风无浪,看鸥鹭飞落,烟霞聚散。今天的日子,呈现的分明正是这种模样。穿过一座匾额上题着“乡韵小港”的牌楼,走进黄金埠镇胡家洲村,这是当地秀美乡村建设的示范点之一。平整的柏油路右侧,三层的徽派建筑依着地势迤通排开,白墙黑瓦,马头墙脊,门口上方“好汉庄酒家”“老房子茶舍”的招牌都是老旧的式样颜色。屋檐下是没有油漆过的桌椅,旁边木栅栏外是一口有些年头的水缸,歪倒在杂草地上,里面长满了浮萍,叶片碧绿细碎。这些原本都是破旧不堪的老房子,村民们在当地政府的扶持下,修整改建成了民宿。古旧的情调吸引了很多游客,每到双休日能有几千人,住处爆满。村路的左边是一条河,河里有游船垂钓等水上休闲项目。天气转阴,小雨淅沥,河面微波荡漾,有淡淡的雾气。
⑧不远的汤源村,也是一个乡村旅游示范点。“荷塘月色”“梦回老家”等景点,为都市游客营造出一种乡野的韵味。但更深刻的印象,是这里的“三清媚文学庄园”给予的。余干行政。上隶属于上饶,上饶有名山曰三清山。一群热爱文学的女子,十年前自发成立了一个文学社团——三清女子文学研究会,在全市各县都有分支,此处便是其一。参加者有各种年龄职业,以文学为共同的精神家园。这个活动地点,墙壁上贴满了著名作家来这里办讲座等活动的图片,案几上除摆放了研究会自办的会刊《三清媚》,还有《人民文学》《世界文学》等高端权威的杂志。同行的女作家徐坤,意外地看到了一位她辅导过的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班的学生,“90后”的年轻女性,师生见面,欣喜相拥。原来,旁边的一间三清媚书屋,正是她妈妈打造的连锁店之一。她妈妈是当地一位成功的企业家,至今仍然保持着青年时对文学的炽热爱好,不但影响到了女儿,更有力地推动了这一风气在当地的传播。
⑨置身其中,仿佛目睹了另一种流水的姿容。我看到研究会活动时的照片,有读书讲座的,有山野采风的,有征文颁奖的。参与者大多二十到四十多岁,本来正是女性魅力流淌荡漾的年华,因为热爱文学,也就更进一步亲近了美。有一张照片,是在一个庄重的场合,参加者大多身着丝绸质地的服装,色彩鲜艳,滑腻闪亮,一种波光潋滟的感觉。“女为悦己者容”,其实,她们也为己所悦者妆扮。只有心里真正看重一件事情,才会这样认真地对待。这些业余作者的虔诚和执着,恐怕要让一些专业写作的人感到惭愧。写出真正有影响的作品很难,但这并不影响她们的热情。文学丰富和提升了她们,让她们对生活、对世界和自己,都有了一种深刻的认识,这就够了。如同故乡江河湖塘的水滋润她们的肌肤一样,文学滋养了她们的心灵。
(10)四夜宿县城,住处位于城中心突兀而起的东山岭上,林木蓊郁。早起,在鸟儿的鸣啭声中醒来,头脑倍感清爽,像被冷水浇淋过。从窗子里向山下俯瞰,一大片湖水环绕着四周,它因其形状被称作琵琶湖,湖面上晨雾飘荡。我下楼走到不远处的干越亭,一处历史悠久的名胜,唐代刘长卿、张祜,宋代米芾、王十朋,都在此留下了诗句。王十朋的绝句尤为出名:“干越亭前晚风起, 吹入鄱湖三百里。晚来一雨洗新秋,身在江东图画里。”王十朋是在黄昏登临,我则是在清晨,景色中多了一种清新,精神上也添了一份振奋。我丝毫也不怀疑,只要有时间,我就能够沿着县城中的大小水道,一直走到那阳湖边,看眼前波光浩渺,白鹤展翅,野鸭凫水,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5.解释文中加点词语的含义。
乡野的韵味:
流水的姿容:
6.简析第①段文字在文中的作用。
7.结合全文概括余干之水的特点。
8.作者文末说只要有时间就去余干水道看风景,请结合全文探究作者蕴含其中的独特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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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
刘亮程
一个人在夜里敲打东西,我睡不着。外面刮着清风,有一阵没一阵,好像大地在叹气。
敲打声一下一下蹦到高空,又顺风滑落下来,很沉地撞着人的耳膜。冯三一躺倒就开始说梦话,还是昨晚上说过的内容,他在跟梦中的一个人对话。他说一句,那个人说一句。我听不见他梦中那个人说些什么,所以无法明白冯三说话的全部内容。有一阵冯三长时间不吭声,他说了半句话,突然停住。我侧起身,耳朵贴近他的头,想听听梦中打断他说话的那个人正在说些什么。房子里亮堂堂的,那扇糊着报纸落满尘土的小窗户,还是把月光全放了进来。
一连两个晚上,我一睡倒,便感到自己躺在一片荒野上。冯三做梦的身体远远地横着,仿佛多少年的野草稀稀拉拉地荒在我们之间。
梦离他的身体又有多远。
我也睡着,我的梦离冯三的梦又有多远。
曾经是我们一家人睡了多少年的这面土炕上,冯三一个人又躺了多年,他一觉一觉地延接下去的已经不是我们家的睡眠。但他夜夜梦见的,会不会全是我们以往的生活呢?
在那些生活将要全部地、无可挽救地变成睡梦的时候,我及时地赶了回来。外面亮得像梦中的白天。风贴着地面刮,可以感到风吹过脚背,地上的落叶吹出一两拃远便停住。似乎风就这么一点点力气。
那个敲打声把我喊出了门,它在敲打一件我认识的东西。我必须出去看看。我十一岁那年,有个木匠想带我出去跟他学手艺。他给母亲许诺,要把所有木工手艺都传给我。母亲问我去不去。我没有主意,站着不吭声。
那个木匠在他叮叮咣咣的敲打声里,把我熟悉的木头棍棍棒棒变成了桌子、板凳和木箱。
我的影子黑黑地躺在地上,像一截烧焦的木头。其他东西的影子都淡淡的,似有似无,可能月光一夜一夜地,已经渗透那些墙和树木,把光亮照到它们的背阴处。我在这个地方少待了二十年。二十年前,这里的月光已经快要照透我了。我在别处长出的一些东西阻挡了它。
整个村子静静的,只有一个声音在响。我能听出来,是这个村子里的一件东西在敲打另一件东西。不像那个木匠,用他带来的一把外地斧头,砍我们村的木头,声音噌刺噌刺,像不认识的两条狗狠劲相咬,一点不留情。
许多年前的一个中午,一群孩子围在我们家院子里,看一个外地来的木匠打制家具。他的工具锁在一个油黑的木箱里,用一件取一件,不用的原装进去锁住。一件也不让人动。那群孩子只有呆呆地看着他在木头上凿眼,把那些木棍棍锯成一截一截的摆放整齐。其中一个孩子想,要能用一下他的刨子,把这块木板刨平该多好呀。另一个想,能动动他的墨盒,在这根歪木头上打一根直直的黑线多好。
吃午饭时,那群孩子看着大人们给木匠单独做的白面馍馍,炒的肉菜。
长大了我也要当木匠。一个孩子说。
我也背个木箱四处去给人家做家具。另一个孩子说。
赶我们长大不知还有没有木头了。另一个孩子想。
我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跟那个木匠去学艺,而是背着书包去了学堂。
那个木匠临走前在门外等了好长一阵。母亲把我拉进屋里。忘了是劝我去还是劝我不去。出来时,那个木匠刚刚离去。他踩起的一溜土还没落下来。
那群孩子中的一个,后来果真当了木匠。现在他就在我面前敲打着一样家具,身旁乱七八糟堆着些木料。一盏灯高挂在草棚顶上。我站在院墙外的黑暗处,想不起这个人的名字。但他肯定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过去多少年后,一个村庄里肯定有一大批人把孩提时候的梦想忘得一干二净。肯定还会有一个人默无声息地留下来,那一代人最初的生存愿望,被他一个人实现了。尽管这种愿望早已经过时。
我没去打扰他。
他抡一把斧子,干得卖力又专心。不知他能不能听到他的敲打声。整个村子在这个声音里睡着了。我猜想他已经叮叮当当地敲打了多少年。他的敲打声和狗吠鸡鸣一样已经成为村子的一部分。他砍这根木头时,村子里其他木头在听。他敲那个卯时,他早年敲紧现已松懈的一个卯在村子的某个角落里微微颤动。
我从来没把哪件活干到他这种程度。面对这个年纪与我相仿的人,我只能在一旁悄悄站着,像一根没用的干木头。
9.画横线处,环境描写的作用是什么?
10.解释文中加点词语的含义。
梦离他的身体又有多远。
那些生活将要全部地、无可挽救地变成睡梦的时候,我及时地赶了回来。
11.赏析文中画波浪线的句子。
12.文中多次出现木匠,有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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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粥南北味
张抗抗
稀粥在中国,犹如长江黄河,源远流长。
稀粥对于许多中国人,亦如生命之源泉,一锅一勺一点一滴,从中生长出精血气力、聪明才智,还顺便喝出来许多陈规积习。
少年时代在杭州,江浙地方的人爱吃泡饭。把剩下的大米饭搅松,用水烧开,就是泡饭。泡饭里有锅底的饭锅巴,吃起来很香。佐以酱瓜、腐乳和油炸蚕豆,最好有几块油煎咸带鱼,就是普通人家价廉物美的享受了。江南一带,泡饭也就是稀饭,家家离不开泡饭,与北方人爱喝稀粥的习性并无二致。
外婆住在江南腹地旱涝保收的鱼米之乡,外婆家爱喝白米粥,煮粥必用粳米。用粳米烧的粥又黏又稠,开了锅,厨房里便雾气蒙蒙地飘起阵阵粥香,听着灶上锅里咕嘟咕嘟白米翻滚的声音,像是有人唱歌。熄火后的粥是不能马上就喝的,微微地闷上一阵,待粥锅四边翘起了一圈薄薄的白膜,粥面上结成一层白亮白亮的薄壳,粥米已变得极其柔软几乎融化,粥才成其为粥。那样的白米粥,天然地清爽可口,就像是白芍药加百合再加莲子熬出来的汁。温热地喝下去,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清洗了一遍。
我们家早也喝粥,晚也喝粥,而且总是见锅见底地一抢而空。南方人喝粥就是喝粥,有些单调,不像北方人那样,还就着馒头烙饼什么的。那个时候,稀粥对于我来说,多半出于家传的习惯,别无选择,所以偶尔也抱怨早上喝粥肚子容易饿,晚上喝粥总要起夜。外婆就皱着眉头,用筷子轻轻敲着碗边说:“小孩不懂事,早十几年,一户人家吃三年粥,就可买上一亩田呢,你外公家的房产地产,就是这样省吃俭用挣下来的……”外婆喝粥有个习惯,她喝饱了以后,放下筷子,必得用舌头把粘在粥碗四边的粥汤舔干净,干净得就像一只没用过的碗,那时外婆的粥才算是真正喝完。
当我在寒冷的北大荒原野上啃着冻窝头、掰着黑面馒头时,我开始思念外婆的白米粥。白米粥在东北称作大米粥,连队的食堂极偶然才烧制一回,通常是作为病号饭,必须经过分场大夫和连首长的批准,才能得此优待。后来我有了一个小家,待后院菜园子的豌豆成熟,剥出一粒粒翡翠般的新鲜豆子,再向农场的老职工讨些大米,熬上一锅粥,待粥快熟时,把豌豆掺进去,再加上弄来的一点白糖,便成了江南一带著名的豌豆糖粥。一时馋倒连队的杭州老乡,纷纷如蝗虫般拥入我的茅屋,一锅粥顿时告罄,就差没像我外婆那样把锅舔净了。
在当时年年吃返销粮的北大荒,所有以粗粮制作的主食里,唯有粥还是可以接受并且较为容易适应的——这就是大碴子粥和小米粥。
大碴子,其实就是把玉米粒轧成几瓣约如绿豆大小的干玉米碎粒。用一口大锅把玉米碴子添上水,急火煮开锅,改为文火焖。焖的时间越长,碴子就熬得越烂,越烂吃起来就越香。等到粥香四溢,开锅揭盖,眼前金光灿烂,一派辉煌,盛在碗里,如捧着个金碗,很新奇也很庄严。大碴子粥米粒饱满又实沉,咬下去富有弹性和韧劲,嚼起来挺过瘾。从每一粒碴子里熬出的黏稠浆汁,散发着秋天田野上成熟庄稼的气息,洋溢着北方汉子的那种粗犷和力量。
煮大碴子粥必须在碴子下锅时,放上一种长粒的饭豆。那种豆子紫色粉色白色还带花纹,五光十色的令人眼花缭乱。五彩的豆子在锅里微微胀裂,沉浮在金色的粥汤里,如玉盘上镶嵌的宝石……
小米粥喝起来感觉要温柔些、细腻些,且有极高的营养价值,易被人体吸收,是北方妇女生小孩坐月子和哺乳期的最佳食品。在北大荒农场的土炕上生下我儿时,有农场职工的家属送来一袋小米。靠着这袋小米,我度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日子。每天,几乎每餐每顿,我喝的都是小米粥。在挂满白霜的土屋里,冰凉的手捧起一碗黄澄澄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我觉得自己还有足够的力量活下去。热粥一滴滴温热我的身体烤干我的眼泪暖透我的心,我不再害怕不再畏惧。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稀粥远非仅仅具有外婆赋予它的功能,它可以承载人生,可以疏导痛苦,甚至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命运。
多年后回广东老家探亲,稀粥竟以我从未见过的丰富绚丽——绿的菜叶、红的肉丁、黑褐色带花纹的松花蛋和金黄色的海米,衬以米粒雪白的底色,就像一幅点彩派的斑斓绘画,呈现在我面前。街头巷尾到处都有粥摊或粥挑子,燃得旺旺的炉火上,熬得稀烂的薄薄的粥汤正咕咕冒泡,一边摆放整齐的粥碗里,分别码着新鲜的生鱼片、生鸡片或生肉片,任顾客选用。确定了某一种,摊主便从锅里舀起一勺滚烫的薄粥,对着碗里的生鱼片浇下去,借着沸腾的稀粥的热量,生鱼片很快烫熟,再加少许精盐、胡椒粉和味精,用筷子翻动搅拌一会儿,一碗美味的鱼生粥就烧制而成。粥米入口便化,回味无穷;鱼片鲜嫩可口,滑而不腻。一碗粥喝下去,周身通达舒畅,与世无争,别无他求。我在广州吃过烧鹅乳猪,却独独忘不了这几角钱一碗的鱼生粥或鸡丝粥。却有几位外国朋友闻粥色变,发表意见说,为人一世,最不喜欢喝稀粥,也不能理解中国人对于粥的爱好。
而我,喜欢喝在这块土地上所能喝到的或精致或粗糙或富丽或简朴的各式各样的粥。
(选自《张抗抗散文》,有删改)
13.下列对本文相关内容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作者通过描绘不同时期、不同地方喝稀粥的生活片断,反映出人生的阅历和世情的嬗变,以及自己对稀粥的特殊情感。
B.文中生动再现粥的烧制和模样、人喝粥的情形和积习,老乡如蝗虫般拥入茅屋喝“豌豆糖粥”的细节,主要表现了粥的味美。
C.作者回忆冰天雪地里的北大荒,“大碴子粥”和“小米粥”的世界,展现了北大荒的生活实况,也再现了一代人的悲欢。
D.结尾,作者把我们带到了现实而自由的境界——想喝什么粥就可以喝什么粥,可以变着花样来熬粥,折射出如今的幸福生活。
14.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正确的一项是( )
A.本文以小见大,作者在走南闯北的经历中,选择“稀粥”这个小窗口,主要为我们描绘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都市和农村的生活方式,折射了人世沧桑。
B.本文以“我的经历”为行文线索展开故事,最后着落在广东人喝粥上,稀粥是从未见过的丰富绚丽,既表现了粥的美味,也让人对美好生活有了憧憬。
C.文章写北方人就着馒头烙饼喝粥最详,写北大荒喝大碴子粥和小米粥最略,详略得当,这样处理可见作者的匠心,有直达人心的艺术魅力。
D.本文是一篇语言华美、内蕴丰厚的文章,“稀粥”是借助的物象,“南北”是作者自身的经历,“味”才是文章一直蕴含而欲诉的精神。
15.文章始末写“稀粥南味”,中间穿插“稀粥北味”。请简要分析这样写的好处。
16.结合全文,简要说说对“稀粥对于许多中国人,亦如生命之源泉”这一句话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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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易水
张承志
(1)我也曾在易水,掬着销肠伤骨的冰冷河水一口口喝下。已经时隔二十年了,忆起来仍然禁不住打一个寒噤:好凉啊……
(2)如今窗下南眺,只见楼涛楼浪滚滚向南,只有混凝土沙漠上腾曝着的灼烫蒸气,哪里望得见南方的易水呢。
(3)清夜在暗色中南望,还能在黑蒙中多少幻想易水的碎动呜咽;若是在这样凶恶肆淫的暑昼正午,人连那痴游幻视的一束神经也被残酷地烙断了。
(4)炽日之下,我无法回忆遥遥的易水。
(5)静想来,怀念易水真是乖僻招嫌得很呢,看看中国智识阶层诸色人等,有经商的帮闲的求官的淫乱的,人人忙得不可开交,谁会突发异想怀古易水呢。
(6)而我之怀念易水,先是怀念我自己的少年。那时节曾经两次下易水,第一次十七岁,第二次十八岁。
(7)在当年的清华附中,不知缘由地悄悄有一股崇拜狼牙山的思潮。据我所知,至少有三支人马都以登上狼牙山的棋盘砣峰为夸功资本。壮烈的狼牙山五勇士,仿佛直至一九六六年还在悬崖边缘上振臂呼唤,那股凛冽的豪气直直北上逼进北京,我们怎能坐得住呢?当年的朋友们在心底的意识里,大概都觉得自己也属于那样的烈士吧。于是,第一次是步行,由涿州而易县,在易县郊外的冬日里,首次看见了清冽微黑的易水。
(8)感谢中学语文课,人人都背诵过荆轲刺秦王的段子。还有,那时流传着毛主席青少年时代的一些旧作,其中有“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烈士武臣多出凉州”——后来居然潜入了我的血液,令我至今偏爱北方。
(9)雀跃欢乐在易水河畔,我们久久不去。都喝了几掬易水,那水冷冽透心,回想起来犹觉凉意。易城郊外,冬村烟树,旷野无声,整个北国农村的大地都呈着一种萧条而刚硬的灰色。后来再向山里走,经过东流水,住进五勇村,天就纷纷扬扬地下雪了。过了阎王鼻子,再过了小鬼脸,矗立着纪念塔的棋盘砣主峰就在眼前了,它正朦朦胧胧挑着暗沌沌的雪天,在半空中静默。
(10)在棋盘砣主峰上,遥遥望去远方有一线蜿蜒着晶莹的光亮,我们都猜那就是易水。大家默哀似的,一时都哑住了,久久地凝视着那闪烁着的白线。
(11)第二次也是隆冬。
(12)我们一行伙伴数人,骑自行车出清华南门,经高碑店下京保大道,过易县、涞水、紫荆关、浑源、蔚县,折回沙城、官厅——穿行太行山脉两遍,共翻越十架大山。最后粮尽钱绝,各自选路逃回。有的饿着肚皮骑车两天败兵似的窜回,有的在官厅车站押了自行车甘当囚徒被遣返——而那次千里关山的第一站,又是易水。
(13)易水已经是我们的旧友。
(14)我们列队一排,都骑在车上,停在易水上一座木板桥上,拍了一张照片。如今那张褪色的旧照片已是宝贵的收藏了:八九个少年英气压不住傻气,搭着肩,定着车,一字排开在薄薄的木板小桥上。易水泊泊碎裂着,摇闪着变幻的亮星,从桥下不绝地流淌过去。看得出水流薄薄泡着石滩,也看得见河底卵石上的薄薄冰壳。
(15)苍茫的大地上,仍然凝滞着北方那种解释不清的悲壮气氛。
(16)背后的狼牙山,仿佛是易水的某种解释。而如今,无论是易水还是狼牙山,都从中国人的意识中褪尽了。今天这样突兀地忆起易水,不仅觉得寒意袭人,而且觉得那一股寒水也是拒绝自己的。
(17)如今不知易水怎样了。
(18)每逢提襟涉渡,总觉得上游人烟繁殖,工业林立,河水浊腻不爽。想起当年易水的清纯冷冽,往往有恍世之感。抽出插架岁久的一册《史记》,见注云: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而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读罢,呆坐良久,周身麻栗阵阵。
(19)古人对于人,特别是对于勇者,看来研究体味得早已入木八分,透骨及髓了。而今,作为勇者的古人,还有那道沉默的易水,也许永远也不想向后世昭示他们的秘密了。
(20)汉文明之中的烈士传统,好像已经在易水两千年的淘刷之下,一去不返了。
(21)作为燕人,居于燕京,我应当寻暇再去看看那条易水。无论如何,江山未改,易水尚流,再去看看一定会得到些真实感触的。
(22)若去时,还是要在冬季等一个无雪的日子。在萧萧寒风中看村野如烟,在迷蒙空漠的大地上,试试能不能遇着二十余年前那些切肤的感受。
(23)然后,我要掬一捧易水饮下,看看它,不,是看看自己的肚肠还有没有那种冰冽的感性。
17.解释下列句子中加点词在文中的意味。
(1)若是在这样凶恶肆淫的暑昼正午,人连那痴游幻视的一束神经也被残酷地烙断了。
(2)后来居然潜入了我的血液,至今偏爱北方。
18.文中“我”“我们”交替出现,有何用意?
19.请赏析画线语段的语言特色。
20.作者在第四段说“炽日之下,我无法回忆遥遥的易水”,联系全文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一九八七年的老腔
陈年喜
这是一九八七年。
这是陕西东延最后一个小镇,秦岭金矿陕西权属地集中在这一片。
那一年,我十七岁,这时是高三最后的假期。我的有点残疾的,教了我三年的小学语文王老师,此时正在守岗与下岗之间犹疑:继续上岗,每月只有38元工资,养不活一家人;下岗,则意味着连38元的工资也将失去。他的妻姐在零公里矿区带队背矿,带十个二十个劳力,有时一夜能挣到一两千元,每个背矿的人能分到三十五十元不等。王老师带我们十几个年轻人去给妻姐做脚力,其中大部分是他昔日的学生。
在一个我至今叫不出名字的小集市上,在饭摊背后的荒街里,我听到了一群人的唱腔。一种类似于秦腔的唱腔,但要比秦腔夸张粗放得多。我不知道戏文叫什么,我听懂了其中一段唱词:
骂声韩龙贼奸小,
你此时不亏该吃刀。
近朝来为王我对你表:
我三弟他生来火性焦,
你不该闯了他的道,
打得你见了寡人哭嚎啕。
看穿着体貌,他们显然是当地人,甚至就是这个小集镇上的居户。但这群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唱?为谁唱?我不知道。领头的是一位壮年,三十七八或者四十七八,渐白的头发黝黑的面孔,这是风雨和岁月作用下的中年。他扔掉手里的烟头,从一条长凳上站起来,突然喊一声:“伙计们,吼起来。”吼起来的一群人并没有称手的家伙,他们就地操起棍棒或石头瓦块敲起来,豪气干云,古朴悲壮,像冲锋陷阵,又像呼天抢地。显然,他们并没有刻意为谁演出,也显然没有作好演出的准备。像一阵突然的暴雨,由天空而降。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就是老腔。
那一年,我还听浩子唱过老腔。
浩子是秦东镇人,过了门前的风陵渡大桥就是山西。秦东一带的黄泛区土地丰阔,浩子家有一片苹果园,水旱两惠,秦东一带的苹果又漂亮又好吃。销路好的那几年,浩子家挣了不少钱,兄弟姐妹都修了平房。后来到浩子娶老婆的时候苹果滞销,滞销到苹果挂在树上熟透了也没人去摘。三轮车拉到果汁厂卖五到八分钱一斤。这样的不景气看不到头,不少人家挖了树,种起了小麦玉米。
近水楼台先得月,浩子开始上秦岭矿山背矿。
背矿是遮人耳目的说法,矿石金贵,各个矿口都有自己的运输渠道,根本不用人背。背矿就是盗矿。浩子单人独马,抗不住同行的坑蒙和矿警的打击,投入了我们的队伍。虽然被领头的五五抽成,但人不亲,账清白。大本营屯扎在杨寨岭上一口废弃的矿井里,二十多人把一口竖井建成了碉堡,上下七八层,如同蒸屉,明暗通道无数,进可攻,退可守。
那一夜,我们选择的矿坑是13坑的3号采场。
3号采场近于空场,显然已经开采许久了。采场呈四五十度斜坡,像一个巨大的倾斜的篮球场。边沿上的矿茬厚薄不等,有两米厚度的,有尺许厚度的,矿体在手电照耀下亮光鳞鳞。那是硫体和铅花。矿体上有许多未爆破彻底的残孔。显然是才爆破不久,采场周边尚有烟尘,空气浓稠而灼热,地上一层矿石。领头的喊:“快装矿。”接夜班的工人快上班了,必须在他们到来前装好矿石离场。
大家取下腰后的编织袋,疯了一样装矿石,不一会儿,地板就像水洗过一样干净。
领头人喊:“差不多的快背走,不够的快打矿。”
留下的人,围住一支矿柱,有一个人轮起大锤拼命地砸。这是一支四五个人合围粗的矿柱,上面硫点密密,硫体呈线状缠绕,看得出品位相当高。矿柱承担着天板的支撑作用,由于压力的巨大作用,每一锤上去,矿石都会“哗”地落下一片,大伙疯了一样抢。
突然,轰一声,出事了!
一块天板落下来,一张芦席似的覆盖住了轮锤的人。石头一米厚,丈余见方,人不见影了,只见血沿着下坡的方向流下来。
天亮时,尸体终于弄到了杨寨岭。领头人说:“埋了吧。所有矿石卖的钱,都给他老婆带回去。”大家分头去选风水好点的地方,有人找锹挖坑,有几个去山下买白布和芦席,有人去处理矿石。
只有浩子没动。他守着死去的人,一语不发。突然,他唱了起来,唱得天崩地裂,山岳倾倒。有懂得的人说,是老腔:
将令一声震山川,
人披衣甲马上鞍,
大小儿郎齐呐喊,
催动人马到阵前。
头戴束发冠,
身穿玉连环,
胸前狮子扣,
催开青鬃马,
豪杰敢当先。
……
这样冷的天气,没有人知道浩子为什么要唱这种内容与眼下情景毫无关系的老腔,他唱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嗓子哑下去,像喉管撕破了,再也发不出声了。领头人静静看着他唱,抽着烟,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我的印象里,渭北习俗送亡人上山时,似乎不是唱老腔,是唢呐锣鼓。
十年后,我独自一人到了华山西峰。
同样是冬天,游客寥寥。
这就是传说了千年的沉香救母的地方。唐朝人张侨问“谁将倚天剑,削出倚天峰”,说的正是这里。翠云宫前,有无数巨石状若莲花。有一块大石中间裂开,真如斧劈似的,据说这就是沉香的教母的斧迹。西峰远看是一块完整巨石,浑然天成。西北绝崖千丈,似刀削锯截,那陡峭巍峨、阳刚挺拔之势据说是山川和人间日月的缩影。天地间,没有一事一物不峥嵘。
登西峰极目远望,四周群山起伏,云霞浩荡,周野屏开,黄渭曲流。苍山如怒,天地无涯。远远地,仿佛可以看见黄河那边的山西,仿佛看到了玉带一样的黄河上,风陵渡大桥隐隐现现。桥的这头即是秦东,浩子的家乡所在。听说他从矿山回去后大病一场,后来也没有成家;再后来,住进了华山脚下某著名精神病医院,再也没有出来。
那天突然就想有多年没听到老腔了,据说这儿独有的唱腔已几近绝声,没几个人会了,它们似乎正向着现代生活的反方向走,即将消逝在西边的落日里。
我又突然想, ?沧海桑田,云翻雨覆,谁能将之消弭?
(节选自《微尘》,有删改)
21.概括浩子的形象特点。
22.有人认为“克制”是陈年喜散文的一大特点,试结合画线句简析。
23.文中两处引用老腔唱词有什么共同的效果?
24.综合全文,在文末的横线上续写一个问句,并说明这样写的理由。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一对老夫妇
莫晓明
①不知什么时候,隔壁房间换人了,一对时髦的年轻夫妇带着他们伶俐的女儿搬走,换来了一对老年夫妇。于是不时的咳嗽声,就从隔壁阳台上敞开的窗口,传到我这里。很快,我就判断出,这是一个老年男人的咳嗽,软弱无力,断断续续,明显中气不足。有一个热心保安压低声音告诉我,这对老夫妇是房主的父母,房主夫妇携女儿搬走,住进紫荆路岳父母家了。
②那是一个夏天,海口的夏天无不是闷热得不近情理,厚重凝滞的空气管控着一切,金晃晃的阳光泼洒下来,令楼房和水泥地面滚烫。往后一段日子,我偶尔会看到身材矮小的老妇人双唇绷紧,满面愁容,搀扶着腰身佝偻的丈夫,一步一步挪动着下楼梯,然后熟练地安顿瘦弱的病躯坐上藏于楼梯间的轮椅,嘎吱嘎吱推向医院。
③溽热令人不堪,街道两旁的树叶低垂,泛着焦黄的微光,凝固的空气纹丝不动,没有一丝干风撞出裂缝。这天中午,我汗津津回家,在楼梯口碰到隔壁老人,她戴着草帽,一只手提一袋米,另一只手提刚买的装了很多塑料袋的菜品,也正要上楼回家。我帮她提米袋,客客气气地和她聊家常,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上楼。她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丈夫现在挺遭罪,连翻身都困难,饭量也越来越少,她一天要给他按摩好几次。望着她汗湿了的瘦弱后背,我差点要问老人患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不住院治疗,但终于克制住。即便她不忌讳,我觉得也是多此一举。好在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她摸摸索索掏出钥匙打开门,我听到了里面传出一串微弱的呻吟声迎候她。接住我递过的米袋,她点头对我道谢,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④偶尔隔壁也很热闹,有人大声说笑,有孩子稚声稚气唱歌,所有这些声音我竟能听得分外清晰。我能猜得到,这是儿子、儿媳和孙女来看他们了。他们儿子的年龄比我稍小,不知从事何种职业,平时着装有模有样,喜欢做出一点养尊处优的傲慢。如果我偶尔与他在楼梯间相遇,有时我们互相点头致意,有时他目不斜视,好像根本看不到我。当然,这也并没有什么出格,我们就像海口多数邻居那样,不冷不热,不会有亲密的邻里关系。这也符合城市里人们互相隐匿、互相提防的风格。此时这一家人多少让我上了心,我竟隐隐希望他们能常回来,欢聚是每一个人的心灵渴望,先不说老者能享受短暂的天伦之乐,至少笑声能暂时替换病痛的呻吟声。
⑤一天深夜,我被一声接连一声的呻吟惊醒,那声音低沉、压抑、凄怆悠长,仿佛痛彻心肺,还听到玻璃杯碰击的声音和老妇慌张的安抚声。我翻身坐在床上,夜静,那些声音使我格外清醒。我思虑着是否要去隔壁看看,施以援手,呼叫救护车或者给他们的儿子打电话。但我一直犹豫不决,甚至在心底安慰自己,也许他们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果然,十多分钟后,呻吟声渐渐微弱、渐渐听不到了。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下,重新躺在床上,换了几个睡姿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透过窗帘的一片淡月光,我忽然想到自己远在广东乡下同样年老的双亲,眼泪就不觉湿了枕巾——不知他俩在故乡的夜里,是醒着,还是安稳地睡眠。
⑥去年冬天,我要到岛外出差,去冰天雪地的东北。我提着一大箱御寒衣服走到小区门口,刚好碰到老阿姨和她嘴叼香烟的儿子,稀薄的阳光下两个人手里都提着菜。老人忙不迭地对我展开笑脸,说今天儿子、儿媳,还有孙女都回来吃饭,所以买了很多菜。我也面带微笑,推了推眼镜,说了几句附和的话。擦肩而过时,那张面孔从嘴角喷出烟雾,漠然地对我点点头。没走出多远,我便听到儿子责怪母亲啰唆,话太多,那声音冷硬,不由分说。我推着行李箱在路上行走,默默地听着小滚轮与沥青地面摩擦发出单调的咝咝声,想到刚才那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自己做了错事。
⑦从东北回海口后,没过多久,我就回老家过年。再回来的时候,看到邻居家门口没有贴崭新的红对联,连旧对联也撕得干干净净,门框两边各留下两行淡黑的糨糊痕迹。我心里不免咯噔一下,按海南的风俗推测,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新亡人的门口绝不会贴红。到了晚上,我竟开始有意无意地探听来自隔壁的声音,但是隔壁一片寂静,连一点隐约的声响也没有,应该是无人居住了。夜深人静,一座涌动着各种欲望的城市沉沉睡去,嫉妒、狭隘和贪婪也沉沉睡去,有种天地间一片干净之感。我开始想到关于灵魂的种种说法:如果一个人前半生劳劳碌碌,后半生卧榻生病,有如此经历的灵魂是快乐,还是不快乐呢?用汗水、操劳、病榻和呻吟串联起来的一生,如果是一种宿命,那也只能令人感到无奈和怨愤。我突然想到“生如草芥”这个词,有些伤感。正因为人生残酷,天意往往不遂人愿,才使种种与命运的抗争都带着俗世的悲壮与荣光。
⑧大约一个月之后,--天晚上,我带着一身酒气趔趄着回到家里。瘫坐客厅的沙发上,我感觉整个房间都在微微晃动,有一种人生如戏的舞台效果。电视里演着矫情的言情剧,我怎么也看不进去,都市的另一种烟火分崩离析,被他们演绎得不似人间。忽然想到饭局上的几个朋友,他们都来自我的家乡广东,他们常常财大气粗,孤注一掷,仿佛英雄虎胆;也会沉沦各种生活,纵情于苦短的人生。这时酒气上涌,蹿上喉头,我忍不住弯腰跑进洗手间吐了一通,再用冷水洗了脸,盯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面孔,没有发现狰狞,顿时清醒了不少。生活承载着种种人生,却又时时奴役人,又有多少人反其道将其糟蹋。我长舒一口气,走进客厅,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了时断时续的呻吟,还有拖沓的脚步声。我心里猛然掠过一丝喜悦:这对老人仍是我的邻居!
⑨客厅的灯光白而亮,洞明世事,执拗地填充着空旷。我静静坐在沙发上,毫无睡意,窗外高耸的楼厦沉重而幽暗,今夜,我还会梦见自己年老之后的一些什么吗?窗外的月亮慢慢升上来,光华柔和纯净,开始在我的想象中一点点照亮晶莹剔透的露珠。
(选自《散文》2021年第10期,有删改)
25.第③段中加点的“克制”一词表现了人物怎样的心理?
26.赏析画波浪线部分描写手法的艺术效果。
27.文章题目为“一对老夫妇”,但多处写到他们的儿子,有何用意?
28.文中大量笔墨写“我”听到的各种声音,探究这些声音引发了“我”怎样的思考。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夜苏州
阎连科
我经常去苏州。可每次去苏州,又找不到天堂那感觉。十全老人街,是今天苏州最能连通旧往的地方了。正街挤店铺,临街铺河水;抬脚即到拙政园,落脚又到狮子林。可惜那儿人太多。多得路上的脚印比地上的石板还要厚。从你脸上落下一珠儿汗,一定不会落在地面上,而是落在别人的肩或裙子上,弄不好还要因为这汗和人吵一架。再说临街那条河,河水也还清,趴在岸上把头探下去,保证你能看透几寸深。水上也有桥,桥上一般都会扔着一个纸箱或者一只鞋。桥下也许会有船,只是那船都破了三年、五年了,仅剩几块发了乌的船板子。总之、总之说,我们今天到苏州,见的是和别的城市差不多的城,处的是和别的城市近乎一模一样的市。
这苏州——不去你甚想去,去了会顿生原来尔尔那感觉。
后来和苏州的兄弟说起这感受,他说:“你夜里没事出门走一走。”我便依了他的吩咐夜游苏州城,且还是到了夜里12点,多数人都上床睡觉了。大街上行人稀少了,路两边虽然停满私家车,店铺的门窗全都关闭着,可灯光把十全街照得如同白昼样。能看见地上的脚印被洒水车法官判案一样洗了去,留下汪汪片片的水渍,你走着宛若踩在明清时候的雨水里,或像唐宋时候的姑苏水,多多少少浸淫在了大街上。返回时不走回头路,而是走在临街而住的流岸上。无论是流岸上的住宅门,还是卖苏州特产的流岸窗,这时呈给你的都是一片木黑色,只有流水一条在你脚下清明着。灯光落在水面像玻璃有了软绸在荡动。这时你看到一座桥,想起白居易“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的句子来,虽然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酸,又觉得横竖左右都无人,便小孩要当街撒尿一样快步跑到那桥上,本意是要去桥顶对着天空、流水和苏州城,大念李白的《乌栖曲》,可是一张口,“姑苏台……”后边的半句丢掉了,如同鱼肉不再,只有鱼刺卡在喉咙里。也就只好干咳咳,想再换一首背出来,比如李商隐《陈后宫》中的“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然你记起了这两句,却又记不起前面两句来。如此也就索性自己对着苏州笑一下,既有自嘲在笑里,也更有年龄和记忆越来越少的感叹在其中。想到年龄和记忆的反比后,瞌睡是越发退去不在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骚泼气,不意间由脚底蹿到腿骨上,想到现在平江路上会是什么样?就心血潮涌想去一趟。
打个夜的就去了。
原来平江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河水竟然——竟然可以让人听到流动声,白花花碎银子一样响出来。树影和灯光,在河面上暧昧缠绵得有很浓一股胭脂气。下半夜的寂静把白天汪汪洋洋的脚步淹没了。寂静像皇帝一样统治了平江路。在一家名为“老苏州”的专卖苏绸、苏扇旅游纪念品的店门前,川流不息没有了,店前半静半流的河上泊了载过一天游人的乌篷船。那船和闭关着的“老苏州”的店铺门,彼此的梦呓都借着树虫的鸣叫荡在半空里。整个的水系如同来回交叉的绸缎在舒展。偶尔有星光自河湾的拐角落下来,在水上如钱厂新铸制的银圆样。河水到底载有静谧了。路上到底有了石板味。叫“欧洲分店”的卖咖啡、奶茶的店前有了姑苏月,门前的闲凳上有股月光味。就连路边河岸上的一株青蒿草,这时也终于泛出了一股老姑苏的野草味,如同盐里有了盐味儿、麻油有了香味样。到这时,你觉得苏州似乎被你找到了。平江路成了平江路。你独自携着寂静往前走,朝这儿拐一下,往那儿探探头。拐一下走了一段后,有一堵墙会悄声对你说:“前面路尽了,你往回走吧。”探探头会有一株竹枝拉着你的手,说:“喂——你过来,这儿可以坐下歇一会儿。”也就走进那竹子、花草围起来的一个园子里。几铺席大的木地板,摆了白天供人喝茶的小桌和椅子。现在那桌上摆了月光、星光和屋檐下的昏灯光,还有从河道支流传过来的水声和凉意。你坐在一把凳子上,寂静坐在另外几把凳子上。你说:“要有一碟瓜子、一杯黄酒就好了。”寂静便四处瞅一下,确定这儿只有你一个,又朝天上望了望,悄声问你说;“瓜子是要民国炒的还是清朝时候的? ”你惊了一下。也朝寂静的四周看了看。慌忙拉着寂静的手“民国茶,清瓜子,明朝时候的小酒行不行”,寂静便点头默去了。很快端来了你要的,还叫了一位评弹女子为你唱曲拨词儿。女子自然是一副好模样,年龄、身段和裙子,都如同夜晚、月光恰对寂静样。她在专心为你弹唱白居易的《琵琶行》,可你在想为什么不弹《长恨歌》,这时你想着,朝那闲椅空凳上看了看,有一把椅子上卧着一只听曲的猫,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只狐狸在边听边看书。你悄声问那狐狸看的什么书,狐狸翻开泛黄的书皮给你看,原来是一册最早的线装《聊斋志异》,忽问狐狸这书是哪年刻印,可有一缕亮光突然从空中静静默默射过来,在大家头顶说了一句“天亮了”。于是唱评弹的女子收了弦,端来了酒和瓜子糕点的寂静也把盘子、碟子、酒壶收走了。
猫和狐狸也都转眼不在了。
(选自《散文选刊·选刊版》2021年12期,有删改)
29.第一段为什么反复强调苏州的拥挤、普通?
30.赏析画线部分拟人手法的艺术效果。
31.作者分别用了“我”“我们”“你”的人称来叙述,有什么作用?请结合全文进行分析。
32.这篇文章的结尾令人印象深刻,请赏析它的妙处。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绿火焰
刘萌萌
有些歪斜的木门扇敞开着,门后的蜂窝煤炉灶兀自青烟袅袅。母亲将湿漉漉的毛巾掩住口鼻,可还是禁不住阵阵咳嗽,一顿一顿的胸腔发出“空、空、空”的共鸣音,让人想起滚动、跳跃在寒风中的水桶。母亲眯合的眼睛浮着一道一道的红血丝。她用力扯下口罩,把头伸向门外料峭的春寒,猛吸几大口空气。
说到这儿,我得解释一下——闷火,这项考验技术的手艺活儿。蜂窝煤十二孔眼,又红又亮,那通红覆着微微的白,红的如隔着帘栊的烛火,白的像远山积雪的反光,这便是“火底”。火底上,沉默的新煤有一张克制的黑脸孔,雀跃的心底叫喊出无数金色的小星星——一炉未来时态的火焰应运而生。母亲说,纹丝不透,炉火必将闷死,闷死的炉火没的救。一线缝隙贵在有无之间,窝在煤心的小火,睡得婴儿般香甜又宁谧。捅开炉子,火芽“呼呼”地蹿上来,红亮亮的十二孔“蜂窝”,似天边烧着的晚霞,又好像一把大火点燃了星辰。
陈姨脸上笑纹微漾,站在散去的煤烟里。煤是黑的,脏的,小小的颗粒,粘覆于皮肤和发丝;薄薄的烟却是好看的,青灰的,像一匹云煅,在陈姨的周围虚虚地缠裹,缭绕,宛若天成的披肩游动着,从圆润的腰身间纷纷斜披下来。陈姨换下厂里的劳动布工作服,顶着墨菊似的鬈发。抚触万物的曦光自背后剪裁出恰好的身形。这样的陈姨,是一面明镜似的湖泊,我分明从中窥见了母亲的倒影。镜中的母亲摆脱煤与火的较量和纠缠,一尾美丽的鱼儿,遵从天性的指引,沿着水的流向,游弋着梦也似的裙裾,悄悄地划远了。
作为重要而盛大的节日,春节的情味最是浓厚。这当儿,不光是探访亲戚,朋友也要往来走动。小年的头一天,陈姨晌午就来了,怀里抱着惊慌的黄母鸡。母亲手无缚鸡之力,哪怕一只缚好的鸡,她照样徒唤奈何。陈姨却像一个货真价实的屠户,操起家伙,白亮亮的刀刃对准鸡脖子飞快地抹下去。出乎意料,她面对的,实在是一只充满抗争精神、不甘就戮的鸡,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从她的手下挣脱出来,满院子连飞带跳。陈姨一个箭步冲上前,抓牢鸡的两翅——这女人不着急补刀,却腾出一只手来,对准母鸡莫须有的脸颊左右开弓,噼里啪啦一顿耳光。陈姨屠鸡的经历令人眼界大开,女丈夫的泼辣作风让人过目难忘。
即便进入晚年,陈姨不再频繁出入于我们的生活,偶尔谈及往事,母亲仍不忘大加赞美——鹅黄的薄呢大衣,像吐出嫩芽的柳树,焕然一新的陈姨站在微寒的春风里。与之呼应的,是母亲的藏蓝色西装,窈窕而不失挺拔,穿行在落伍的县城街道上。
这样的两个形象,仿佛双生姊妹,同时出现在我回忆的眸光里。或者,我可不可以说,陈姨不只是母亲的一个镜像,更是她分蘖而出的另一个自身?在亲密的女伴那里,她一定早早邂逅了隐秘的惊喜。她在煤烟的黑与饭菜的油腻气味中不得不交出自己的时候,蓦然出现的女伴就像一缕漫射的阳光,一声明亮的呼唤,拨开沉闷的狭窄和凌乱,在久经油烟侵蚀、不够明亮的眼眸前,呼啦啦搭起一座斑斓的彩虹桥,桥的一头通往她昏暗而老旧的厨房,一头连着母亲黑白的青春。
母亲的过人之处,我在多年之后才得以体察。我揣测不出,这究竟出于天性的自觉,还是匮乏生活的锤炼?玛蒂尔德夫人吃亏在哪?不就是太不自量力了吗?昂贵的钻石项链,一旦套到穷人的脖颈上,一不留神就变成锁链。因此,我那英明的母亲,总将目标锁定在小山——一个中低档收入者的服装集散地。那儿的过道上人挤人,柜台前也是人挤人。你得时刻保持警惕,机敏地活在逼仄的现实里,悄悄计算不厚的荷包,琢磨怎么和狡黠的货主讨价还价,压到不能再低的一个数字。省下的钱,还能填补菜篮。
陈姨和母亲一样,都热衷追寻风尚,在嘈杂的街市和拖沓的电视剧里,追踪流行的时尚元素。那年,母亲在一个擦肩而过的外地女人身上,发现了当年流行的蝙蝠衫。想一想吧,这种长相古怪的生物,肥大肉质的翅膀最为惹眼。蝙蝠衫巧妙化用其翅膀的特点,抬起胳臂,便打开一对肖似蝴蝶的美丽翅膀。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因此风情万种,从人堆中跳脱而出。但是,大街小巷寻找不到那样一件夺人魂魄的蝙蝠衫。母亲决定,去一趟小山。陈姨与母亲一拍即合:去啊,明天去!
陈姨站在门外,脸上挂着浅笑,以罕见的端庄姿态,耐心等待母亲闷好一炉现实主义的火焰。她俩不穿工作服不戴风帽,打扮一新,像两只脱笼的鸟儿,雀跃而去。一个多小时之后,她们将抵达小山市场。是的,母亲对那里早已轻车熟路。
陈姨的形象始终留在我脑海,满头髻发,一身鹅黄,笑眯眯立在门外的春风里。晨曦清凉而温暖,洒上她的肩头,重影般勾勒出毛茸茸的线条。她和母亲仿佛透亮的日头,青春正好。孩子们刚刚萌芽,身边的生活若蓬勃的树苗,呼啦呼啦向上蹿着绿火焰。
(选自《芙蓉》2019年第4期,有删改)
33.简要分析“陈姨”这一形象的作用。
34.赏析文中画横线的句子。
35.有评论家认为本文在篇章结构上打破了平面的时空结构和直线演进的叙述,试作简要分析。
36.如何理解“绿火焰”的多重意蕴?结合全文,试作分析。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将来之花园【注】
汗漫
上课铃响罢,学生们吃惊地看着走进教室的先生:还是一身农民打扮,头上多了一顶列宁帽,像干部,但肩上扛着一大捆甘蔗!
先生把甘蔗立在黑板旁,拍拍手上的土:“同学们,咱沙河南出的甘蔗,是中国最甜的甘蔗!这是我家地里的甘蔗,刚砍下来,新鲜。今天扛来一捆,下课后,班长负责分给大家。为啥呢?解放了,刘邓大军在咱们鲁山县成立豫西军分区了,老百姓日子会像甘蔗,节节高,节节甜。没有了压迫剥削,也没有了兵荒马乱。你们要成为新中国的主人了,长才干,有出息。我也参加革命工作了,当选人民代表了。最近要参加代表大会,政府让我在会上做报告,讲讲种红薯。”
学生们轰的一声都笑了。有调皮女生指了指窗外树上拴着的那一头老牛。它正在反刍先生早晨所喂的一把红薯干,对当前的新形势、新任务,无动于衷。那头牛是先生从牛肉馆外救来的。他心疼这头眼泪汪汪的牛,就掏钱从牛肉馆屠夫尖刀下买过来,养着它。
“笑啥哩?我是你们先生嘛,不论啥事体,都要先懂一懂。能教书,也能种红薯、养牛——哎,这是有很多门道的。我家红薯就种得好,牛养得不错,政府让我讲讲种红薯,帮助农民提高产量,还是有眼光的。”先生摸摸那一把花白山羊胡子,嘴巴咧开笑了,像喜悦的山羊。
“下午放学,咱们排练秧歌舞,我刚学会,领你们跳,准备去县城汇演。现在开始上课。今天我讲北宋诗人梅尧臣的《鲁山山行》,写的就是我们的家乡。我先读一遍:“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美不美啊?”
“美!”学生们朗声回答。窗外,战火终于熄灭的山河,在积蓄生机。沙河哗哗啦啦流淌。稍远处,好峰蜿蜒,随意浓淡,似乎想把南边的南阳、西边的洛阳、东边的开封,都连绵拥抱在一起。
这是1948年秋的一天,鲁山中学。留山羊胡子的先生,就是20世纪20年代声震中国30年代淡出文坛的诗人徐玉诺。
……
扛一捆甘蔗进教室上课不久,1950年3月,已经五十六岁满头白发一双布鞋的徐玉诺,被请到省会开封,给全省各地人民代表,做了一场题为《如何种好红薯》的报告。站在讲台上,徐玉诺山羊胡子微微抖动,像一头山羊站在鲁山峰顶。他讲种红薯的方法,就像是山羊在吃红薯,津津有味。笑声四起,掌声四起。
报告结束,省委宣传部来人通知徐玉诺:“咱们河南省筹建文联了,苏金伞同志牵头。请您到省文联去搞创作,咋样,大诗人?”徐玉诺困惑:“全省都知道我红薯种得好了,现在又让我去文联创作了?这弯拐得陡啊。”宣传部那人会说话:“您熟悉红薯,接地气,就能写出群众欢迎的好作品嘛,这弯拐得说陡也不陡啊。”徐玉诺笑了,摸摸山羊胡子:“同志说得有道理,那俺就重操旧业当作家去。”
徐玉诺来到开封三圣庙街的河南省文联上班。一个安静的院落里,进进出出着河南省的文艺人才,不时从某一窗口传出一两句歌声:“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徐玉诺想起当年在这座城市里求学、示威、写作的青春时光,历历在目,又恍若隔世。他不知道,八年后,自己的生命终点,也将留在这座城市里。
在省文联工作的这一段时光,徐玉诺很愉快。除了苏金伞是以前的朋友,其他都是儿女辈的年轻人,南丁、王铎、郑克西、庞嘉季等等。当时,苏联文学深刻影响着新中国,几个青年作家相互调侃起绰号:南丁斯基、王托拉夫斯基、克西多夫、嘉季西里……一群老少作家相聚在一起,写作、集体学习文件、研读名著、编辑《群众文艺》。尤其是下乡调查,是这些老少作家最开心的时候。路过树林,徐玉诺会脱下鞋子,蹑手蹑脚,还招手示意“斯基”“多夫”“西里”们,也像他那样脱鞋前行。后生不解,看徐玉诺支棱着耳朵听鸟叫,才明白,他怕打扰树上的鸟。
在开封城,一群意气风发的人,结伴逛街。去考察《水浒传》中杨志卖刀的“马行街”,这一英雄落魄之地,湮灭无痕。在马道街逛夜市,灯火辉煌,餐馆、小吃摊点多多,红男绿女熙熙攘攘,笑骂声、吵闹声夹杂着艺人卖唱声,像马群高叫低啸。几个青年作家一边吃,一边听徐玉诺嘟囔:“这醋味,让人心酸……”大家笑:“徐老想起从前的相好了?听说烟台有个玉莲花,长得咋样?”徐玉诺表情严肃:“我十九岁就结婚了,从没动过歪心。那个玉莲花是唱得真好!哭戏让人哭,笑戏让人笑,我迷她的戏,追着她的戏班子跑了半年,看一场戏买一张门票,没想过占一点点便宜。我还给她改过剧本,改了,再唱,果然更动情!她长啥样,现时忘了,似乎妖娆……”
大家又一阵笑,徐玉诺依然严肃:“我还给玉莲花的配角野驴子,导过——他表演沿街乞食的情节,情绪不对,效果孬,我为他示范。咱河南,要饭的苦命人多呀,我知道是啥情绪,就揭开衣服,拿砖拍胸口,拍出一道道血印子!我哭着喊着嗓子嘶哑得像滴血。那野驴子被震撼了,就照我的样子演,哭着唱着嘶哑得像滴血,听众伤心,就朝舞台上扔出一地的钱!”徐玉诺边说边掀开衣服给后生看。血印子没有了,他有些失望:“以前还有痕迹哩!”大家又一阵笑。……
徐玉诺曾回家乡鲁山,在一个名叫朱家坟的村庄体验生活,办农民剧团,编剧本,当导演。初次演出那一夜,把省文联同事们都叫去看。用夜壶改造成的油灯汹涌出光芒,照亮涂脂抹粉的乡村男女。徐玉诺在演出前致辞:“同志们,老少爷们,好多人喊我徐疯子,看来真是这样,疯着疯着,咱这剧团就办成了,演出了!老少爷们不用去洛阳、到开封去追名角,出了家门,咱就能听自己的戏,唱咱自己身边的事,多美气!新中国了,咱们一起疯,疯就疯出个新名堂!”哗哗啦啦一片掌声、笑声。
与面对乡亲们演讲时的语言风格不同,在小日记本上,徐玉诺写出一句诗性的话:“真正的诗人,预先吹出:朦胧的火星中明朗的知识。”一个乡村启蒙者、教育者,就是真正的诗人,埋头于火星中张嘴吹出明朗的将来。
也是在朱家坟生活期间,徐玉诺写出短篇小说《朱家坟夜话》《因为山羊的一段故事》等等,让一个地名进入了现代文学史。
(有删改)
【注】徐玉诺(1894年11月10日—1958年4月9日),名言信,字玉诺,笔名红蠖,河南鲁山县人。五四时期著名诗人、作家,《将来之花园》是其于1922年所作新诗。
37.分析文中画横线部分环境描写的作用。
38.文中画波浪线的三个句子在写法和作用上有哪些共同点?
39.作者用了哪些写作方法突出主人公形象的?
40.探究文章标题的多重意蕴。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冬天的萝卜
李 娟
一
前两天和朋友谈到窖冬菜的事,不由得想起了前年冬天的萝卜。前年入冬前,我继父突然来到我家里(他和我妈一个在县上一个在乡下,平时分开生活的),扛着一大袋子萝卜。他说:“娟啊,得把它埋了,不然坏得快。”
我家没地窖。要窖冬菜,得在后院菜园里挖坑埋了。地底的温度不高不低,较适合保存蔬菜之类的食物。我说行啊,他就扛去埋了,全程我都没有参与。他回来告诉我,埋到了茄子地边上靠近黄瓜的地方。
接下来,他就中风了。偏瘫,不能说话,不能自理,只能微微活动左手,只能不停地哭泣。我逗他:“那你总得告诉我萝卜埋哪儿了啊?”他啊啊喔喔半天。我说:“你好歹指一下啊?”他往东指,又往北指,又往下指。我给他纸笔:“你好歹画个示意图啊?”他左手颤巍巍捏笔,先画个圈,又画个圈。我笑了,他也笑了。
二
那时无论茄子还是黄瓜都无影无踪了,连枯败的株杆也被隔壁的两只无恶不作的小山羊细致啃净,没剩一点线索。加之很快又下了几场雪,后院平整光溜,连个微微凸起的包都没有。
我一有空就扛着锨去后院刨萝卜。地面已经上冻,硬邦邦,每挖开一块冻土层,就得躲回屋休息两到三遍,太冷了。我估计着茄子黄瓜的位置,以一个圆点为中心,向四面拓展了足足半径两米的辐射。萝卜们绝对地遁了。
渐渐地进入隆冬,连咸菜也吃完了,连我妈的纺锤也吃了。我妈的纺锤是一根长筷子插在一个土豆上。一个寂静寒冷的深夜里,我想起了它,找到了它,为它的精神所感动,并残忍地吃掉了它。据说发芽的土豆有毒,可我一直好好地活到现在,大约因为毒的剂量太小了吧。一颗瘪土豆切丝炒出来的菜,盛出来一小撮刚盖住碗底。
家里还有一些芡粉,我搅成糊,用平底锅摊成水晶片,凉透后切成条,再当作粉条回锅炒。土粉条也很快吃完了。
好在还有四个蒜!我揉了面团,在水里洗出面筋。面汤沉淀了,用铁盘子蒸成凉皮,切成条浇上酱油醋辣椒酱,再把珍贵的蒜——这个冬天唯一的植物气息——剁碎了拌进去……四颗蒜共有六十瓣蒜粒,于是吃了六十份凉皮,慰藉了我整整两个月啊!这样,只吃凉皮,就吃掉了十几公斤面粉。
蒜也没有的时候,还有辣椒酱。这是最最富裕的库存!那年秋天我妈做了二十公斤辣椒酱!但天天吃辣椒酱也不是个事啊,吃得脸上都长出“辣椒”两个字了。
最惨的是,鸡也不下蛋了,虽然鸭子还在下蛋。但鸭蛋是赛虎和两个花猫的口粮,我不好意思和它们争嘴。
于是继续刨萝卜。雪越下越大,后院积了一两米厚,后门堵得结结实实,我好容易才掏了一条仅容侧身而过的一线天小道通向厕所。那样的小道,我妈那种体型绝对过不去。我试着再挖一条一线天通向菜地,但……谈何容易!
最可恨的是赛虎,从来不肯帮忙。按说,这会报答我的时候也到了。亏它夏天搞空名堂挖耗子洞挖得废寝忘食,怎么喊都不回家。这会儿,挖个萝卜都不好商量。
三
那个冬天只有我一人在家。我妈带着继父四处奔波、治疗。中间她只回来一次,帮我把煤从雪堆里刨出来并全挪进了室内,然后又走了。
我妈过得自然比我辛苦。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离开之前砸了电视机。没有吃的已经悲摧,没有娱乐则更…
偏那个冬天又奇长,整整五个月!
开始织毛衣。我家毛线多的是。
开始染衣服。我家染料几大箱。
开始……再没啥可开始的了。织毛衣,染衣服,铲雪,做饭,喂鸡喂鸭喂兔子喂猫喂狗,生炉子,砸煤,睡觉,写字。一共九项内容,填充了那个冬天全部生活。五个月啊……
其他还好说,没有吃的这个现实实在难挨。家里所有能入口的东西如下:面粉、大米、葵花油、辣椒酱以及最初的鸡蛋、咸菜、大蒜和纺锤。对了,还有瓜子,我家就是种葵花的。那个冬天我嗑瓜子嗑到嘴角都皴了。
好在至少没绝粮。那段时间雪大,路总是不通,万一断了粮,我就只好以嗑瓜子为生了!那时,恐怕不只嘴角,扁桃腺垂体都会皴的!
这么一想,又觉得幸好没电视!否则一旦出现盛宴画面,那对人的摧残啊……!
四
无论如何,冬天还是过去了。只是化雪的时候比较忙乱。最热的那几天,门前波涛滚滚,我每天围追堵截,投入激烈的战斗。显然,光凭围追堵截是远远不行的。我开始大修水利工程,挖了一条沟,指望能够把院子里的积水引到院外。结果反而把院子外的水全引到了院内。为此大狗豆豆对我恨之入骨。我把它的狗窝淹了。于是,它每天抓门,硬挤到房子里过夜。
那时路也通了,阿克哈拉也有一些蔬菜卖了。
总之冬天还是过去了。只是继父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妈妈把他带回了阿克哈拉,天气好的时候,他就软趴趴地坐在门口晒太阳。
对了,一开始说的是萝卜的事。萝卜消失了一个冬天,似乎它们也冷得不行了时,就纷纷往更深处钻。等暖和了,又开始往回钻。五月,雪全化完了,我开始平整土地,翻撒种子,挖至一处时我发誓正是我整个冬天上下求索的地方——一锹铲断一根萝卜,再一锨,又断了一根……已经融得跟糨糊一样了。我只好搅一搅,拍一拍,将萝卜酱和泥土充分混合,成为最好的肥料。
我回到房子,再问继父:“萝卜呢?”他依旧啊啊啊地说了许多。我又问:“你是不是说发芽了?”这回,他发音标准地说了个:“莫有!”
[选自《阅读与作文(高中版)》2017年第1期]
41.概括“我”找不到萝卜的原因。
42.赏析画线处的语言特点。
43.从结构角度简析文章为何以“冬天的萝卜”为题。
44.请结合作者“越冬”的经历,探究本文意蕴。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黄昏时分
肖复兴
旧时京城,黄昏时分,即使普通平民院落,屋顶上的鱼鳞瓦铺展连成一片,如同海浪翻涌,平铺天边,是只有北京见得到的风景。各家开始做晚饭了,即便都是简陋的煤球或蜂窝煤炉子,炊烟袅袅中,有千篇一律的葱花炝锅的香味缭绕,也是分外让人怀想的。
那个时候,我和我的一位女同学,从我家小屋出来,便是在这样的炊烟袅袅和炝锅的葱花香味中,以及街坊们好奇的眼光中,穿过深深的大院,走到老街深巷里,一直往西走;走到前门大街,过御河桥,往东一拐,来到22路公交车总站的站台前。它的一边是北京老火车站,一边是前门的箭楼。黄昏时分夕阳的光芒,正从西边的天空中泼洒过来,洒在前门的箭楼上,余光流泻。雨燕归巢,一群群墨点一样在金光中飞舞,点染成一幅点彩画面。
我们是同住在一条老街上的发小儿,读高中,为了能够住校,她考上了北航附中。几乎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她都来我家找我复习功课和聊天,黄昏时分,我送她到前门,乘坐22路公交车回学校。每个星期天如此,从高一一直到高三毕业。前门箭楼前的黄昏,涂抹着我们15岁到18岁青春灿烂的背景。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北大荒,在七星河南岸荒原靠西头的二队,生活了整整六年。一望无际的荒原,荒草萋萋,无遮无拦,一直连到遥远的地平线。我们开垦出来的地号,都在东边,按理说,每天收工都要往西走,回队上吃晚饭。正是黄昏,一天晚霞如锦;夕阳横在眼前,在荒原上应该格外醒目。奇怪的是,我竟然一次都没有注意到黄昏的情景。也是,干了一天的活,如果赶上豆收,一人一条垄,八里地长,弯着腰一直往东割,割到头,已经累得跟孙子一样,再好看的黄昏风景,也没心思看了。
六年后的早春二月,我离开北大荒,回北京当老师。中学同学秋子,赶着一辆老牛车,从二队送我到场部,准备明天一早乘车到福利屯火车站回北京。老牛破车,走得很慢,走到半路,天已黄昏,忽然回过头往西张望,想再看看生活了六年的二队。二队家家户户炊烟四起,淡淡的白烟,活了似的,精灵一般,袅袅地游弋着。西边,晚霞如火,夕阳如一盏硕大无比的橙红色大灯笼,悬挂在我头顶,然后像大幕一样在缓缓地垂落。我从来没有见过夕阳居然可以这样巨大,大得像神话中出现的一样,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
我真的有些惊讶,一句话说不出来。秋子见多不怪,头都没有回,只是默默地赶着牛车。黄昏,这样的壮观;忙碌了一天夕阳谢幕时,这样的从容,让半个天空伴随它一起辉煌无比和即将到来的夜晚交接班。
岁月如流,人生如流。无数个日出日落,构成了逝者如斯的岁月与人生。前年到美国看孩子,一眨眼似的,我的孩子都有了孩子,少年和青春,轮回在儿子和孙子的身上。每天接送小孙子上学放学,将孩子送到家门前不远的路口,等候校车。黄昏的时候,眺望远方,盼望着黄色的校车,从树木掩映的小路上,一朵橙黄色的云朵一样蜿蜒飘来。
校车出现的前方在西边,茂密的树木遮挡住天空;看不见夕阳垂落。正是晚秋时节,有几株加拿大红枫,高大参天,看不见夕阳,却看得见夕阳的光芒打在树上,让本来就红彤彤的枫叶,更加鲜红,如同燃烧起一树树腾腾向上直蹿的火焰,映彻得天空一派辉煌。
如果没有蔓延全球的疫情,今年这时候,我可能还会在那个路口守候孩子放学,看到夕阳燃烧加拿大红枫的情景。因为不是送别,不是分手,而是守候,有了期待,有了盼望,灿烂的黄昏,显得更加灿烂,而且,多了一份温情。
前两天,偶然又听到美国老牌民谣歌手安拉唱的一曲英文老歌《黄昏》,不由自主联想起这几个难忘的黄昏。安拉的《黄昏》,唱的是失恋,伤怀悼时,感叹余音袅袅在耳,却昨是而今非。只是这首老民谣唱的黄昏,和我记忆中的黄昏不同,它不过让我望文生义想起了我的黄昏而已。我的黄昏,无论是告别,分手,守候,都是美好的。黄昏时分,走在寂静几近无人的街上,想起这首老民谣,也想起郁达夫写黄昏的诗:遥街灯火黄昏市,深巷帘拢玉女笙。记忆中存在的,眼前浮现的,是美好的值得期待的黄昏。
(选自《新民晚报》2021年11月23日第20版)
45.请分析本文第一段的作用。
46.请赏析标题“黄昏时分”的作用。
47.请赏析文中画波浪线的语句。
48.请探究本文形散而神不散的特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父亲指着基地宿舍对面的一座山说:“我们到那山上去。”
“可是那里有什么?”我嚼着嘴里残留的饭粒,含含糊糊地问他。
他沉吟片刻,又开口说:“在山顶上,那棵红色叶子的树,我们去看一下。”
我抬眼望去,眼前都是山,山上都是树。我们在一条山谷的谷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看到的只会是山。父亲说的那座山距离我们直线距离大约有5公里,算是其中比较低矮的一座,刚好正对宿舍楼的大门。我用力去分辨,在一片深绿色的树丛中,隐约有一株暗红色的树,但是并不分明,因为大片裸露的泥土也是红色的,而且是一种鲜艳的赤红。
我们越过门口的操场,两次。那是士兵们用来训练的地方,当初大概是用推土机把泥土推到四周,平出一块地来就算是操场。泥土沿着跑道堆了高高一圈,我们径直穿过操场,笔直朝着那座山进发。途中两次翻过泥土的围墙。那些土没有经过夯实,不断落入鞋子,我们脱下鞋抖了两次,第二次的时候我发现鞋垫已经被泥土染成了红色,而那座山依然那么遥远。
经过一间变电站小屋之后,很快我们就进入了荒野。周围再没有什么人造建筑的痕迹,只有低矮的灌木和茂密的草丛,中间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头。我们每走一步,都会惊起蛰伏在草丛中的昆虫。有些蚱蜢体型很大,勐然跳起,扇动翅膀发出沙沙声,在空中一个急转就投入远处的草丛去,就像是一团急速移动的灰雾。这时候我们很难继续保持直线行进,因为到处都有大片的鬼针草,只要经过就会挂上一身种子,只好不断绕行。
父亲说:“是牛。”我知道他的意思,这些鬼针草是周围农民放牧自家牛羊时,从远处带来掉落在这里的。我们在这一段耗费了许多时间,始终低着头,不断在石头和鬼针草之间绕路。等到我们终于抬起头来,已经置身于山脚。
此时天色依然明亮,足够我们找见隐藏在草丛里的小路。虽然所有的山看起来都荒无人烟,只有鸟和昆虫出入其间,但如果走到近前,会发现山民在这些大山之间穿梭往返。或者是放牧,或者是赶集,又或者是走亲访友。于是在长草之间,隐藏着他们用脚走出来的小路。那些小路蜿蜒曲折,往往是沿着山势向最为平缓的地方延伸——有时候他们会背着几十公斤重的背篓赶路,需要一条不那么陡峭的路,宁可在山上不断盘旋下降。从小路上也可以看出曾经走过的人是什么性格,有些地方非常粗暴地出现一条快速下降的捷径,泥土因为鞋底摩擦而留下一条深沟,直接通往更低处的山路,却也因此减少了一个转弯。
我们在长草丛中沿着小路攀登,很快周围就都是比我高的树丛,看不见周围的景象,只有回头去看山脚下遥远的操场,大概能猜到自己此刻的高度。树丛中非常安静,只有很细小的虫子不断在面前横冲直撞。我跟在父亲背后,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看着深色的汗渍慢慢出现在他绿色军衣的背心,然后朝着腰部扩散。我们身上正散发出浓烈的汗味,吸引来的蚊子在我们头顶不断盘旋,变成一团黑色的烟柱。父亲用刀修剪出两根细而长的树枝,我们一边走,一边不断举着树枝在头顶小幅震颤。树枝发出“呜呜”声,从蚊群中反复穿过,蚊子就像小雨点一样落下,落在衣服上会有轻微的“啪啪”声。黑色烟柱很快变淡散去,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蚊子还在不断从远处赶来。
终于抵达山顶时,那里只是一片平淡无奇的缓坡。只是没有树丛,也没有长草,就是一片草坪而已,中间散落着牛粪,应该经常有牛群在这里休息。那棵红色的树在草坪的下缘,等我们抵达时天色已经渐暗,但是在夕阳下它红色的叶片仿佛正在燃烧,是一种半透明的红。父亲说:“真的是漆树。”说完掐掉树叶的嫩芽,放在嘴里嚼,并且示意我也尝尝。
漆树芽有一种苦涩的味道,没有回甜,也没有香气,只有植物的味道,我猜那就是树漆的滋味。我们家有漆树油,应该是用它的种子榨出来的油脂,按照本地风俗应该用来炒鸡肉。我尝过,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是我第一次吃漆树叶,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太阳在群山之间又落下去一些,山风四起。从这里看过去,仿佛落入了粉色、金色、淡青色和黑色的重重帷幕之后,而我们正在没入彻底的黑,连漆树也在失去红色变成暗金。我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父亲回答说:“看看。”
这样我们谁也不说话,嚼着嘴里的树叶,站在山顶看着太阳慢慢落下。
49.本文主要叙写了“到那山上去”的过程,请梳理内容并概括填空,每空不超过10个字。
(1)朝山进发途中:两次翻越围墙。
(2)进入荒野:______。
(3)______:看到隐藏的小路。
(4)在树丛中攀爬:______。
(5)______:嚼漆树叶,觉得没啥特别。
50.理解下列加点词在句中的含义。
(1)他沉吟片刻,又开口说:“在山顶上,那棵红色叶子的树,我们去看一下。”
(2)父亲说:“真的是漆树。”说完掐掉树叶的嫩芽,放在嘴里嚼,并且示意我也尝尝。
51.赏析文中划线句的描写艺术。
52.本文从父子问答始,以父子问答终,文字朴素,文意淡远,试探究其多重意蕴。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每个人都会消失
刘鸿伏
村庄里空掉了许多房子。
那些房子都很荒凉,失了生气,瓦楞上长满野草,门窗紧闭或倒塌。屋外台阶上长着一些矮小的灌木并爬满藤萝,鸟儿在密匝匝的叶片中筑巢,它们很自在快乐地飞扬啼叫。
屋前的那些路都荒废着,没有人迹;屋内的灶台里还遗留着主人生活的余烬,不过已经板结,凝固了。有些柴薪还未燃尽,半截塞在灶膛,爬壁虎在上面溜来溜去,千脚虫在残薪下打洞筑巢……
村庄里很多人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这些再没有回来的人口,时间太长就被注销了户口。
他们成为失踪的人或被死亡的人。永远不回村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了,一种是死也不肯再回来。
不过,事情总也有意外。某个曾经被注销了户口、二十多年不曾回村庄的人,一年秋天忽然出现在稻浪金黄的田埂上。他说他叫某某,就住村西土地庙边那栋已倒塌的房子。村里的人被他提醒,恍然大悟似的“噢”了一声,细看,却不像,怀疑他是冒充某人,而某人已注销户口多年,传说中早已死亡。不过那人却认真,一再说自己就是某人,小时候光腚在溪里玩水,在村里打泥巴仗,和某某、某某从小玩一块的。而他提到的某某、某某,却是早被报人口失踪了的。村里人愈加不信,眼神里透着怀疑。那人急了,扒了自己裤子,露出一个肥白的长满痦子的大屁股,对众人说,瞧见了吧,我左边屁股上长着一粒红痣,右边屁股一块疤,小时候就有的,还记得吧?我就是某某啊。
人们实在想不起来,不是很多人屁股上都有痣嘛,这也不是什么特殊记号嘛,一块疤能说明什么呢?农村出来的人谁身上没有伤疤?在山里、地里从小磕磕碰碰长大,受伤留下疤印是常有的事,这也能证明自己就是这村子里的某某?
后来那人到底没能在村里住下,被村人轰走了。这事被传说了许多年,也不知是真是假。
村庄里被注销户口的越来越多,热热闹闹的村子,终于冷冷清清起来。
有人叹气:人都到哪里去了呢?每个人都会消失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只是他们消失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不再回来,谁也没有这么说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就像急促的雨点,带着响声落下来,却在转瞬间悄然失踪了。作为生命的个体,容易让尘世遗忘,但作为失踪或消失的集体,却是村庄永远的痛。
在村庄里要获得失踪者的信息不难。在故乡,我走了两个村子。
黄金村在我的印象中属半丘陵地带,有平旷的沃野、清澈的小河,有丰茂圆润的连片小山。改革开放之后,它比其他村先富起来,外出务工的人最多,修造的小砖房也最多。深入到每片房屋中去,却发现这个村子其实已成半个空村,与其他村庄一样透着冷清,失去了活气。现在常住的也就二百来号人,都是些老人、孩子。
现在谁还待在村子里?出去啦,全出去啦。我又问:70多人死于矿难,这数字挺吓人,不会夸张吧?村主任说,近二十年来实际死于矿难的村民,还不止这个数,好多人根本没有上报,死和活你根本搞不清楚。
挖小煤窑很危险,谁都知道,可挣钱多,这就让外出的不少农民工冒险下窑,而不幸事件便经常发生。黄金村如此,其他村子也是如此。每年中国死于矿难的农民工,没有谁统计过,所以没人知道这么多年来到底在煤窑、煤矿里冤死了多少苦命人!就是活着的,也有好些人得了尘肺病,生不如死。
当我将电话打给另一位邻村的村主任时,他很惊讶,说:兄弟,你怎么想起要调查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有意思,我可以帮你。
次日,步行一个小时,到了破烂的邻村,见了村主任。村主任从灰蒙蒙的一个木柜里找出一个大档案袋,说,这里面全是近几年村里注销户口了的。
在“村死亡人口”档案里,从“村失1号”到“村失57号”,发现失踪人口57人,还有死亡82人,15年里每年外出死亡与失踪9人以上。死亡原因清晰,大致可归类为:矿难、车祸、工伤意外、猝死、病死及其他情况。而死于矿难的比例最大,这点与黄金村调查所得相类。这个村子总人口为405人,除留守老人、小孩100多人外,全部外出务工。也就是有四分之三的人口外出,而这四分之三每年又以百分之三消失。这个比例让我吃了一惊,如果以此推算,这个村子不出50年即成为空村!
我们闲扯着走近一处建造极庞大的长形大木屋。那木屋占地甚大,估计建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也就是民国前后。高大廊柱,雕花木窗,黑瓦翘檐,气概犹在,却被四周荒草围困,无端地透出苍凉来。
我说:这么好的大木屋也空废着,好可惜!
村主任说,这屋子属于两兄弟,是祖业,民国时挺兴旺。两兄弟每人一半,够住。但是老弟一家人先后外出说是挖金矿,最后只有老弟的一个小儿子发了财,在省城买了房和车,其他两个家庭成员有死于金洞,一个吸毒贩毒被枪毙,一个女儿远嫁香港。所以老弟一家人只有一儿一女还活着。老兄一家最惨,本来人丁不旺,也就两儿子,没女儿。这两儿子很早就失学,后来和他们爹随叔叔一家去挖金矿,结果父子三人全在一次塌井事故中被活埋,他们的娘受不过打击,在这大屋里一根裤带上吊死啦!这屋被村里人叫鬼屋,白天都没人敢靠近!
村中这样空废的屋子约有十几栋,用村主任的话讲,是都成鬼屋了。我说,一个小村子,这么多鬼屋,这村子岂不成了鬼村?
村主任沉默有顷,答道:人都空了,村子还成村子吗?不是鬼村又是啥?依我看,于今也不止咱村,好多村庄都快成空巢了,野兔子比人还多些!
我在想:若人都消失了,村庄当然便消失了。万家烟火,延续的是生活与血脉,观照的是时代的兴衰;冷火秋烟,不只是村落的寂寞,更是生的寂寞了。
稀疏的鸟声从树梢上漏下来,落在我的身上。穿过荒芜的田野,我走向红尘深处。
(选自2018年第四期《美文》,有删改)
53.文章的开头与结尾都写到“鸟”,试分析各有什么作用。
54.赏析文中画横线的句子。
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就像急促的雨点,带着响声落下来,却在转瞬间悄然失踪了。作为生命的个体,容易让尘世遗忘,但作为失踪或消失的集体,却是村庄永远的痛。
55.文中划波浪线的两段都用了详写,这样安排有何艺术效果?
56.结合“消失”的具体内容,探究作者的情感。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郁金香
张爱玲
①那天晚上姊姊一家都围着无线电听舞台上马连良的转播。宝初不懂戏,听了一会,便下楼来到自己的房间里,没想到有人在里面。他的床被推到屋角里去了,桌椅也挪开了,腾出一块空地来,金香蹲在地下钉被。通客厅的两扇高大的栗色的门暗沉沉的拉上了,如同一面墙。地下铺着的一床被面,是玫瑰色的绨,在灯光下闪出两朵极大的荷花,像个五尺见方的红艳的池塘,微微有些红浪。金香赤着脚踏在上面,那境界简直不知道是天上人间。
②宝初呆了一呆,金香一抬头看见了他,微笑着,连忙就站起身来,她有一双圆口布鞋放在旁边地板上,她穿上了鞋,走去把窗台上晾着的几张市民证防疫证拿给他看,皱着眉笑道:“舅老爷,这是在你衣服口袋里的,我洗的时候没看见,连衣裳给扔了水里了!这一张是电车月季票罢?”
③金香却又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一半是猜的。”宝初低声道:“你真聪明。”金香道:“从前我们太太有时候一高兴,也教我认两个字——闹着玩儿。”她自谦地一笑,却有一种悲凉的意味。她把那张月季票按在窗台上慢慢的抹平了,道:“这上头小照都掉下来了——”宝初把那一叠文件拿在手里翻着,并没有照片夹在里面。那一张半边脸上打了个蓝色印戳子的二寸照片,是不是给她留了下来呢?她继续说道:“字也糊涂了。我给你晒干还能用罢?”宝初道:“不要紧,反正我也不要用了,我后天就走了。”金香不禁怔住了,轻轻的道:“你走?你上哪儿去呀?”宝初道:“姊夫给我在徐州的银行里找了个事。”金香沉默了一会,倒淡淡的一笑道:“呵,怪不得呢,太太叫我给你钉被,我想这热天要棉被干吗?”
④说着,她就又去钉被,这回没脱鞋,双膝跪在那玫瑰红的被面上。宝初不由自主的也跟过来,也在她旁边跪下了,仿佛在红毡上。金香别过头去望了望房门口,轻轻道:“你快起来,快起来!”他把她的手握住了,(1)她便低下头去,凑到她缚在腕上的一条手绢子上拭泪。是红泪,因为她脸上的胭脂的缘故。
⑤宝初到底听了她的话,起来了,只在一边徘徊着,半晌方道:“我想……将来等我……事情做得好一点的时候,我我……我想法子……那时候……”金香哭道:“那怎么行呢?”
⑥其实宝初话一说出了口听着便也觉得不像会是真的,可是仍旧嘴硬,道:“有什么不行呢?我是说,等我能自主了……你等着我,好么?”金香摇摇头,极力的收了泪,脸色在两块胭脂底下青得像个青苹果。她又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肯答应你,我知道不成呀!——哟,你看我糊里糊涂,那么大一根针给我戳了哪儿去了?”越是心慌越找不到,她把棉被一处处捏过来,道:“可别扎了棉花里头去了,那可危险!”宝初便也蹲下身来帮着她找,两人把一床被掀来掀去半天也没找到。“(2)就让这根针给扎死了也好,也一点都不介意”,他心里未免有这样的意念。
⑦然而临走那天她觑空又同他说了一声:“针找到了。”别在她胸前的布衫上。意思他可以放心了,他听了反而有点失望。可是,不都怪他自己么?他也很知道她为什么回得他那么坚决——只是因为他不够坚决的缘故。
⑧坐在黄包车上,扶着个行李卷,膝下压着个箱子,他腾出一只手来伸到裤袋里去,看有没有零碎票子付车钱。一摸,却意外地摸出一只白缎子糊的小夹子,打开来,里头两面都镶着玻璃纸罩子,他的市民证防疫证都给装在里面。那白缎子大概是一双鞋面的零头,缎子的夹层下还生出短短的一截黄纸绊带。设想得非常精细,大约她认为给男人随身携带的东西没有比这更为大方得体的了,可是看上去实在有一点寒酸可笑。也不大合用,与市民证刚刚一样大,尺寸过于准确了,就嫌太小,宝初在火车站上把那些证书拿出来应用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筒进去了,因为太麻烦。但总是把它放在手边,混在信纸信封之类的东西一起。那市民证套子隔一个时期便又在那乱七八糟的抽屉中出现一次,被他无意中翻了出来,一看见,心里就是一阵凄惨。然而怎么着也不忍心丢掉它。这样总有两三年,后来还是想了一个很曲折的办法把它送走了。有一次他在图书馆里借了本小说看,非常厚的一本,因为不大通俗,有两页都没有剪开。他把那市民证套子夹在后半本感伤的高潮那一页,把书还到架子上。如果有人喜欢这本书,想必总是比较能够懂得的人。看到这一页的时候的心境,应当是很多怅触的。看见有这样的一个小物件夹在书里,或者会推想到里面的情由也说不定。至少……让人家去摔掉它罢!当时他认为自己这件事做得非常巧妙,过后便觉得十分无聊可笑了。
⑨他渐入中年,终于也结了婚。金香是早已嫁了。
⑩有一年放春假,他单身一个人到上海来看牙齿。牙医生住在一个公寓里,要乘电梯上去。这一天他去,已经有一个小大姐抱着一只狗立在电梯里。宝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比当初的金香还要年纪小些,不过十五六岁:一双倒挂瓜子眼,一脸惫赖的神气。这时候正有一群娘姨大姐买了菜回来,嘻嘻哈哈乘机一拥而入,开电梯的虽然咕哝着,也就顺便把她们带了上去了。人声嘈杂,宝初仿佛听见人唤了声“金香”,他震了一震,简直疑心是他自己自言自语,叫出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