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编版(2019) 必修上册 第七单元姚鼐《登泰山记》细读精讲
教材原文
登泰山记①
姚鼐
泰山之阳,汶水②西流;其阴,济水③东流。阳谷④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⑤也。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
余以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⑦风雪,历⑧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⑨,至于⑩泰安。是月丁未,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 ,其级七千有余。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 也。余始循 以入,道少半 ,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道中迷雾冰滑,磴几 不可登。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望晚日照城郭 ,汶水、徂徕 如画,而半山居 雾若带然。
戊申晦 ,五鼓,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稍 见云中白若樗蒱 数十立者,山也。极天 云一线异色,须臾 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或曰,此东海也。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 。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 。少杂树,多松,生石罅 ,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
桐城姚鼐记。
白话翻译:
泰山的南面,汶水向西流;在它的北面,济水向东流。南面山谷的水都流入汶水,北面山谷的水都流入济水。在南北山谷分界的地方,是古长城。最高处的日观峰,在古长城南面十五里处。
我在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从京城冒着风雪,经过齐河、长清二城,穿过泰山西北面的山谷,越过长城的边界,来到了泰安城。这月的丁未日,我和泰安知府朱孝纯(字子颖)从南面的山脚登泰山。四十五里的长路,全是由石头砌成的台阶,有七千多级高。泰山的正南面有三个山谷。中间的山谷围绕着泰安城,是郦道元所说的环水。我起初顺着中谷进山,走了不到一半,越过中岭山,又顺着西谷,就到了山顶。古时的人登山,顺着东谷进入,路上有个天门。东谷,是古时候所说的“天门溪水”,我没有到过。现在所走的从中岭到山巅的路,有像门槛一样横在路上的山崖,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门。一路上大雾弥漫,结满冰霜,容易滑倒,石阶几乎不能够登上去。等到已经登上去后,看见青黑色的山上覆盖着白雪,雪反射的光照亮了南面的天空。远望夕阳照拂下的城市,汶水和徂徕山像画一样,停留在半山腰的雾宛若一条丝带。
戊申日月底这一天,五更的时候,我和子颖坐在日观亭里,等待着日出。大风吹起积雪扑面而来。亭子的东面从脚底往下都弥漫着云雾。依稀看到云中立着数十个白得像骰子一样的东西,那是山峰。天边的云成了一条呈现奇异颜色的线,一会儿又变成五颜六色。太阳升起来,红得像朱砂一样,下边有红光晃动摇荡着托住它。有的人说,这是到了东海吧。回过头看日观亭西面的山峰,有的山被太阳照到,有的没有被照到,或红或白,颜色错杂,又都像脊背弯曲的老人。
在亭子的西边有东岳大帝庙,又有碧霞元君的祠堂。皇帝的行宫在碧霞元君祠堂的东边。在这一天,我们观赏了路上的石碑,都是从唐高宗显庆以来(雕刻的);那些更古老的石碑(上的文字)都已经模糊或缺失了。而那些偏僻没有对着道路的石碑,我们都来不及去看了。
山上石头多,泥土少。山石是青黑色,大多是平的、方形的,很少有圆形的。杂树很少,松树很多,都长在石头的缝隙里,树顶是平的。冰天雪地,没有瀑布,没有飞鸟走兽的声音或踪迹。在日观峰几里以内的地方没有树木,积雪厚得与人的膝盖平齐。
桐城姚鼐记述。
作文讲记:
论诗性精神与理性态度的
有机统一
中国古代山水类游记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大概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而山水游记的集大成者则大抵可以追溯到唐人柳宗元。柳宗元极善游记创作,其中以“永州八记”最为著名,清代学者林云铭在《古文析义》中称赞道:“语语指划如画,千载之下,读之如置身其际”,这就说明游记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中的一个重要创作特征便是“如置身其际”,这包含着两重内涵:对所见之境极具渲染力的描写和力求使读者能产生“共情”。然而,清人姚鼐的名篇《登泰山记》笔力精炼,全篇“冷静”的文字似乎并没有直接情感的宣泄,但实际上《登泰山记》以其自有的微妙方式引领我们走进作者的“泰山世界”。
一、姚鼐与《登泰山记》
据《清史稿·姚鼐传》记载姚鼐是桐城人,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就酷爱读书而博学多才,至乾隆二十八(1763)年考中进士,此后入四库全书馆负任纂修官,直至乾隆三十九年因病辞官,开始自己的山水之旅。从《清史稿》的记载中我们可以发现姚鼐的一生并不像同为文章大家的柳宗元、苏轼那般坎坷,从少年得志到中年寄性情于山水,姚鼐的一生大概可以算知足而圆满,韩昌黎说:“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如此人生经历的姚鼐,在写山水游记时就采取另一种不同于柳苏的视角,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这种情景下的山水游记创作的难度实际上更为艰巨。
《登泰山记》中说:“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短短不到五十字,就交代了作者游历泰山的背景,其中值得玩味的是“自京师乘风雪”,姚鼐诚然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季节离开京师,但是为何偏偏要“乘风雪”离开京师?这就不得不提起姚鼐与泰山的不解之缘。
早在乾隆三十三年姚鼐充山东乡试副考官出使山东的期间,就曾游历过千佛山,而千佛山正是泰山的余脉,并写下了《九月八日登千佛山顶》,开篇便说:“泰山出青云,天半苍然独。”泰山凌云绝立般雄伟的身影无疑给姚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碍于公务无法前往,但是对素好游历山水的姚鼐来说泰山之行已然写入了未来的规划中,因此辞官不久便冒风雪离开京师来到了泰安。
其次,姚鼐辞官是“以疾称”“以养亲为名”,但是辞官后却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家乡,而是选择冒风雪登泰山,这样的行为对于一个病人或者说一个思念亲人的人而言是难以理解的,所以我们不得不假设姚鼐一辞官就离开京师实际上也暗含有某种政治考虑,而目前学界的主流看法也认为姚鼐此次辞官是因为与以戴震为核心的汉学派的不和。
总而言之,选择功成身退的姚鼐与友人朱孝纯登泰山的所见之境自然有别于六年前有官在身时的远眺之境,正是这种政治和山水情结的双重心态使姚鼐进入到了前人未曾涉及的“泰山之境”,而这种双重心态下所作的《登泰山记》自然在中国古代的山水游记创作中也别具另一种风味。
二、姚鼐与“桐城派”
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时则有方苞者……尊宋学,笃谨能躬行,而又好为文……与同里姚范……诵法曾巩、归有光,造立所谓古人义法,号曰‘桐城派’。又好述欧阳修‘因文见道’……以孔、孟……以来道统自任。”这段话是梁启超对“桐城派”古文主张的论述,姚鼐正是文中“姚范”的侄子,也是“桐城派”的集大成者。
姚鼐在《述菴文钞序》中说:“鼐尝论学问之事,有三端焉:曰义理也,考证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可见姚鼐对于“学问之事”,主张追求“义理”“考证”和辞章三者的统一。姚鼐在《再复简斋书》中又说:“儒者生程、朱之后,得程、朱而明孔、孟之旨,程、朱犹吾父师也。”因此姚鼐以“程朱”之徒自居,并首先认同了作为孔孟以来儒学传人的身份,将“道”摆在了“学问之事”的首位。
《清史稿·姚鼐传》评价姚鼐道:“其论文根极於道德,而探原於经训。至其浅深之际,有古人所未尝言。”这种学者或者说儒者的气质让姚鼐认为作文并不只局限在一般的描写和记叙更需要兼顾“义理”的阐发和“考据”之学,这进一步激发了他寻根问底的研究精神,使他以一种研究的态度观察世界,哪怕在山水游记中也是如此。然而,我们也不应忽视在作为一个学者的同时,姚鼐还是一个文人。
姚鼐的一生著作颇丰,勤于文章,著有《惜抱轩文集》16卷、《文后集》12卷、《惜抱轩诗集》10卷、《笔记》10卷、《尺牍》10卷等等,诗文总数达到700多篇。此外,姚鼐也是一位具有独到文学追求的诗人,他在《与鲍双五》中说:“熔铸唐宋,则固是仆平生论诗宗旨耳”,进一步内化了他文人身份的自我认同。
《清史稿·姚鼐传》说“鼐独抉其微,发其蕴,论者以为辞迈於方,理深於刘”,这正是对姚鼐学者和文人双重气质的精到总结。所以在《登泰山记》中,姚鼐开篇就说:“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
常人写游记,开篇必先从整体轮廓描写起,如宋人欧阳修写《醉翁亭记》,起笔也是对醉翁亭所处环境的描写,但姚鼐在环境描写的同时却兼及地理的考据;其次在登山的过程中,姚鼐也有多处考据,“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 “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这更体现出清人考据对地理环境的重视之风。
姚鼐主张为文简洁,《登泰山记》也不过四百余字,其中有关考据的文字就占了相当一部分的比重,而且某些涉及数据之精确,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更加体现出姚鼐在作为一个文人对景物的摹写之余,以一个学者身份对所写之物细微“考证”的态度。
既然姚鼐作为拥有双重气质的作家,那么《登泰山记》中为何有大量的考据就不难理解,而且这种双重气质的有机统一也是我们深入理解《登泰山记》的关键,是走进姚鼐“泰山世界”的一条小径。
字词注释:
①选自[清]姚鼐著、刘季高标校《惜抱轩诗文集》卷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20—221页。姚鼐(1732-1815),字姬传,桐城(今属安徽)人,清代散文家。
②汶(wèn)水:发源于山东莱芜东北原山,向西南流经泰安。
③济(jǐ)水:发源于河南济源西王屋山,东流到山东入海。
④阳谷:山南面山谷中的水。
⑤古长城:古代的长城,指春秋战国时齐国所筑长城的遗址,古时齐鲁两国以此分界。
⑥以:在。
⑦乘:这里是“冒”的意思。
⑧历:经过。
⑨限:界限。
⑩至于:这里是“抵达”的意思。
磴(dèng):石阶。
环水:水名,又名“梳洗河”。郦道元《水经注·汶水》:“又合环水,水出泰山南溪。”
循:顺着。
道少半:路不到一半。
几(jī):几乎。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青黑色的山上覆盖着白雪,雪反射的光照亮了南面的天空。负,背。烛,照。
城郭:指城市。郭,外城,古代城以外围着的大墙。
徂徕(cú lái):山名,在泰安城东南。
居:停留。
晦:农历每月的最后一天。
稍:逐渐。
樗蒱(chū pú):古代的一种博戏,这里指樗蒱所用的掷具,长形而末端尖锐,立起来像山峰。
极天:天边。
须臾:一会儿。
偻:脊背弯曲的样子。
漫失:模糊或缺失。
圜:同“圆”。
罅(xià):裂缝。
知识链接:
桐城派
清代的一个散文流派,提倡学习先秦两汉及唐宋八大家散文。由康熙时方苞所开创,姚鼐是桐城派的集大成者,他主张“义理、考据、词章”三者并重。
姚鼐
字姬传,安徽桐城人,清代著名散文家,与方苞、刘大櫆并称为“桐城三祖”。曾任礼部主事、四库全书纂修官等,四十岁时辞官归乡,本篇即为其辞官后游历泰山所记。
郦道元
北魏地理学家、散文家。著有《水经注》,是一部兼具地理及文学价值的著作。
阴、阳
山南水北为阴,山北水南为阳。
文言知识梳理
(一)古今异义
(1)至于:至于泰山
古义:抵达,到达
今义:连词,用于提起另一件事
(2)平方:石苍黑色,多平方
古义:平整方形的
今义:数学术语
(二)一词多义:
(1)以
①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 介词,在……时
②余始循以入 连词,表修饰,相当于“而”
(2)限
①越长城之限 界限
②崖限当道者 门槛
(3)及
①今所经中岭及山巅 和
②及既上 等到
③皆不及往 赶得上
(4)云
①世皆谓之天门云 助词,无实义
②亭东自足下云漫 云雾
(5)漫
①亭东自足下皆云漫 弥漫
②其远古刻尽漫灭 模糊缺失
(三)词类活用
1.西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 名词作状语,向西
2.东
其阴,济水东流 名词作状语,向东
3.烛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名词作动词,照
(四)通假字
1.采
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 同“彩”,色彩
2. 圜
石苍黑色,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 同“圆”,圆形
3.有
其级七千有余 同“又”,用来连接整数与零数
(五)特殊句式
1.省略句
原句:与子颖坐日观亭,待日出
常规句式:(余)与子颖坐日观亭,待日出
句义:我和朱子颖坐在日观亭里,等待着日出
原句:多松,生石罅
常规句式:多松,生(于)石罅
句义:多是松树,生长在石头的缝隙里
原句:余始循以入
常规句式:余始循(之)以入
句义:我起初沿着中间的山谷进山
2.定语后置
原句:崖限当道者
常规句式:限当道崖
句义:像门槛一样横在路上的山崖
原句:稍见云中白若摴蒱数十立者
常规句式:稍见云中数十立白若摴蒱者
句义:依稀可见云中白色的几十个像摴蒱似的东西
简要评述
登泰山记是一篇山水游记。古人作游记,必不只限于对一般游览所见的记叙,南朝梁人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姚鼐所作《登泰山记》实则也是文人内心情感的真实抒发,但是本文却又不同于一般的山水游记,姚鼐作在本文中巧妙地融入了“义理”继而构成了“景—理—情”的独特模式,因此要理解《登泰山记》就必须要把握 “景”“理”“情”三者之间的关系。
从文章的行文结构来看,文章主要采用总-分-总的结构。《登泰山记》开篇首先交代了泰山的地理环境,这段文字主要以地理考据为主,交代了泰山“阴”、“阳”两面的水流分布情况,并由河流的考证巧妙地引出古长城所在,又继而说明泰山最高峰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这些考据看似繁琐,但是又环环紧扣;看似零散,又围绕泰山为主体展开。无论是河流、古长城亦或日观峰,都是依泰山而展开,所有的考证最终又以日观峰为收束,回到泰山身上。
文章的第二部分是全文的精华所在,集中描写了作者的所见所想。自古游玩风景名胜,一般会选择诸如春、夏等季节,姚鼐却选择了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的一个冬天,一路长途跋涉来到了泰安,“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艰,至于泰安。”姚鼐简要介绍了登山时所见,在短短的篇幅中,姚鼐详致考证了环水、天门等等,展现其深厚的学识素养,他在写泰山之高时,并不正面描写而是侧面烘托,说石阶“其级七千有余”;在写登山时“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看似只是简单叙述,但实际上暗含“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的惊险,在淡定从容的文字之下是波涛暗涌的复杂情感。
“既及上”,姚鼐看到“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一派气象开阔的非凡景象,以拟人的手法赋予青山动态和生命力,使山与雪融为一体,又以比喻的手法突出白雪的厚度。如果没有登山时坚持不懈的态度,姚鼐又何能见到这样恢弘的场景呢?在看似不经意的轻描淡写中实则尽显姚鼐的文人风骨。姚鼐在山顶上远眺被夕阳映照着的泰安城,汶水和徂徕山如画,停留在半山腰的云雾如同一条舞动的丝带,由远及近、由低到高地展现登山所见之景。
景色的描写并未至此终止,“戊申晦,五鼓,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说明此时所见已非登山途中或者登上山顶之初所见,而是日出之景。“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扬”、“击”、“漫”等动作描写化静为动,使原本沉闷的等待之景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姚鼐首先从云写起,“亭东自足下皆云漫”,以精炼的笔法描绘出云雾弥漫的缥缈之景,又采取由下到上的视角,“稍见云中白若数十立者,山也”,作者说山不说山之雄伟如何,却说山“白若樗蒲”,“樗蒲”是古代常用以游戏的骰子,以日常之物作喻,生活气息盎然。忽然又笔锋一转,写至“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云变幻莫测,忽而又呈五颜六色。这时日出的主人公“太阳”才缓缓出场,“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其谓“摇”字实乃传神,于是光影交错晃动便呈现在眼前,使人以一种超越感官之感的精神之感去感受这一轮红日。继而笔锋又转至对山峰的描写,这正是作者对场景大量渲染的笔法。
从日未出到日将出再到日出,作者由近处的雪与亭下云漫到远处的群山与极天之云,同正赤如丹的红日一同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日出之景。虽然对日出的主体并没有太多的直接描写,但是一切所见之景又无一不在日出之中,五采的云、“绛皓驳色,而皆若偻”的群山都是日出之景的延展。其云缥缈之气漫溢,其山生活趣味盎然,其日“正赤如丹”,再辅以东海的背景,其壮阔非凡的程度可想而知,寥寥数笔就将天地万物尽收于尺幅之中,构成一幅波澜壮阔的日出之图,而且在这幅图景中有动有静,云、山、日三位一体共同展现出泰山日出壮阔之景,字里行间之中洋溢着姚鼐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以及浓厚的游玩意趣。
姚鼐在观日出之后又开始继续对泰山景物的考证,介绍了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宫和石刻,但是他提及“亭西有岱祠”,却不说岱祠如何,只写“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这看似难以理解的背后实质上正是姚鼐理学传统的体现,这种理性原则下的书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中断了景物描写并使情感抒发更为晦涩,但是实际上又为文章造成了一种“回环往复”的效果,诗性也在这种理性的缝隙中得以盎然生发。
在文章的最后一段,姚鼐说:“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这段文字诚然是对景物的描写,但是其细微精到的描写又更像是一段对泰山环境的考据,这正是姚鼐诗性与理性有机统一的生动再现,也正是这种在诗性和理性的界限之间摇摆不定的描写,让泰山之景具有学理和情理两重维度之上的深刻意义,并极大丰富了其内涵。
总而言之,姚鼐的《登泰山记》为我们展现了古代山水游记的另一种写法,在“义理”“考据”与文章的有机统一中,我们窥见了姚鼐作为文人与学者的双重精神世界,在切身感受泰山日出宏伟之景的同时又感受到了不同于一般山水游记的风趣,而在“冷静”的文字背后是姚鼐圆满自足、寄情山水的从容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