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脊轩志1
明·归有光
项脊轩2,旧3南阁子也4。室仅方丈5,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6,雨泽7下8注;每移案9,顾视10,无可置者11。又北12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13,使不上14漏。前15辟四窗,垣墙16周庭,以17当18南日,日影反照,室始19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20,旧时栏楯21,亦遂增胜22。借书满架,偃仰23啸歌24,冥然兀坐25,万籁有声;而26庭堦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27。三五28之29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30,风移影动,珊珊31可爱。
志:即“记”叙事、抒情的一种文体。
轩:小的房室。
旧:旧日的,原来的。
也:判断句的标志。
方丈:一丈见方;丈,长度单位,十尺为一丈。
渗漉:shèn lù 由细孔中渗漏下来。
雨泽:雨水。
下:名词用作状语,向下。
案:矮小的方桌。
顾视:环看四周。
者:与动词组成名词性结构,“置者”放置的地方。
北:名词用作状语,朝北。
葺:qì 维修。
上:名词用作状语。在上面。
前:名词用作状语。在前面。
垣墙:名词用作动词。建围墙。
以:<介>表示目的。“来”。
当:挡住,古代无“挡”字,“当”就是“挡”。
始:<副>才。
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状语后置句,“又于庭杂植兰桂竹木”。
栏楯:lán shǔn 栏杆。纵木为栏;横木为楯。
胜:美。
偃仰:俯仰,指悠然安居。
啸歌:大声歌吟。
冥然兀坐:静默独坐。
而:<连>表示并列关系。
去:离开。
三五:农历十五。
之:<助>用于定语与中心语之间。
斑驳:错杂。
珊珊:通假字,通“姗姗”。优美舒缓的样子。
然余居于此,多32可喜,亦多可悲。先是33庭中通南北为一34。迨35诸父异爨36,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37而38是。东犬西39吠,客逾庖而宴40,鸡栖于厅。庭中始41为篱,已42为墙,凡再43变矣。家有老妪,尝44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45,乳46二世,先妣47抚之48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49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50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51,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52余曰:”吾儿,久不见若53影,何竟日54默默在此,大类55女郎也56?”比去57,以手阖58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59,儿之60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61!”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62不自禁63。
多:形容词作名词,“许多事”。
先是:在这以前。
一:数词作名词。一体。
迨:等到。
异爨:cuàn 指分家各起炉灶。
往往:到处。
而:<连>连接状语与谓语。
西:名词用作状语。向西。
宴:名词用作动词,用饭。
始:起初。
已:不久。
再:两次。
尝:曾经。
也:判断句标志。
乳:名词用作动词,喂养。
妣:指死了的母亲;考,死了的父亲。
之:<代>代指老妪。
而:通假字,通“尔”。你的。
以:<介>表示以某物为凭藉。
束发:青少年。
过:来访,看望。
若:你的。
竟日:整日。
大类:很像。
也:疑问语气词。
比去:等到离开。
阖:通假字,通“合”。
效:效果,成效。
之:<连>用在主谓之间,取消句子独立性。
之:<代>代指象笏。
长号:放声大哭。
禁:忍住。
轩东,故64尝65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66而67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68有神护者。
故:过去。
尝:曾经。
扃牖:jiōng yǒu 关着窗户;扃:(从内)关闭,牖:窗户。
而:<连>连接状语与谓语,表修饰关系。
殆:大概。
余既69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70,时71至72轩中,从73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74。吾妻归宁75,述诸76小妹语77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78制79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既:已经。
来归:嫁到我家来;归,古代女子出嫁。
时:时常。
至:<动>到。
从:<动>跟随。
凭几学书:伏在几案上学写字。几,矮小的桌子;书,写字。
归宁: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省亲。
诸:<代>她。
语:<名>言论。
其:<代>代指“南阁子”。
制:形式,规制。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80年所手81植也,今已亭亭如盖82矣83。
之:<助>定语与中心语之间,组成偏正结构。
手:名词用作状语,亲手。
亭亭如盖:高高挺立,树冠像伞盖一样。亭亭:直立的样子。盖:古称伞。
矣:“了”,表示一种新状态,以前没有亭亭如盖,现在已经亭亭如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