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预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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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1898—1948),字 ,号秋实,后改名自清,是中国现代著名散文家、诗人、学者、民主战士。代表作诗文集 ,散文集有 、 、 ,散文代表作有《荷塘月色》《绿》《背影》等。
【背景资料】
《春》是现代散文家朱自清的作品。《春》是朱自清的散文名篇,最初发表于1933年7月,此后长期被中国中学语文教材选用。在该篇“贮满诗意”的“春的赞歌”中,事实上饱含了作家特定时期的思想情绪、对人生及至人格的追求,表现了作家骨子里的传统文化积淀和他对自由境界的向往。1927年之后的朱自清,始终在寻觅着、营造着一个灵魂深处的理想世界——梦的世界,用以安放他“颇不宁静”的拳拳之心,抵御外面世界的纷扰,使他在幽闭的书斋中“独善其身”并成就他的治学。
《春》描写、讴歌了一个蓬蓬勃勃的春天,但它更是朱自清心灵世界的一种逼真写照。该文创作时间大约在1933年间。此时作者朱自清刚刚结束欧洲漫游回国,与陈竹隐女士缔结美满姻缘,而后喜得贵子,同时出任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主任,人生可谓好事连连,春风得意。
【预习路线】
一、标注自然段,用①……标注;
二、初读文章,整体把握,标注不会读的字,用《现代汉语词典》查阅“读读写写”中字音、字义,标注补充多音字;
三、再读文章,概括段落大意;
四、画出最喜欢的句子,在课文旁边用红笔“批注”,不少于三处。
范例1: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春》)
批注:“偷偷地”是形容词,“钻”是动词,用比拟的手法,赋予小草人的情态和动作,写出了小草破土而出的样子,写出了春天的生机和活力,表达了作者的惊喜之情。
给下列加点字注音。
朗( )润 钻( )出 嫩( )绿 眨( )眼 酝酿( )鸟巢( ) 宛( )转
蓑( )衣 稀疏( ) 抖擞( ) 斗笠( ) 窠( )巢 舒( )活 胳( )膊
根据拼音写正楷字。
蜜蜂wēng wēng( ) 卖nòng( ) hóu lóng( ) 应 hè ( ) liáo ( )亮 风zheng( )Hōng( )托 静mò( ) jiàn( )壮
根据预习填空。
《春》选自 ,作者 ,字 。散文家、诗人、学者。
默写课文内容。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 , 。
春天像 , 。 , 。
春天像 , , 。
《春》拓展阅读
我们把春天吵醒了
冰心
季候上的春天,像一个困倦的孩子,在冬天温暖轻软的绒被下,安稳地合目睡眠。但是,向大自然索取财富、分秒必争的中国人民,是不肯让它多睡懒觉的!六亿五千万人商量好了,用各种洪大的声音和震天撼地的动作来把它吵醒。
大雪纷飞。砭骨的朔风,扬起大地上尖刀般的沙土……我们心里带着永在的春天,成群结队地在祖国的各个角落里,去吵醒季候上的春天。
我们在矿山里开出了春天,在火炉里炼出了春天,在盐场上晒出了春天,在纺机上织出了春天,在沙漠的铁路上筑起了春天,在汹涌的海洋里捞出了春天,在鲜红的唇上唱出了春天,在挥舞的笔下写出了春天......
春天揉着眼睛坐起来了,脸上充满了惊讶的微笑:“几万年来,都是我睡足了,飞出冬天的洞穴,用青青的草色,用潺潺的解冻的河流,用万紫千红的香花来触动你们,唤醒你们。如今一切都翻转了,伟大呵,你们这些建设社会主义的人们!”
春天,驾着呼啸的春风,拿起招展的春幡,高高地飞起了。
哗啦啦的春幡吹卷声中,大地上一切都惊醒了。
昆仑山,连绵不断的万丈高峰,载着峨峨的冰雪,插入青天。热海般的春气围绕着它,温暖着它,它微笑地欠伸了,身上的雪衣抖开了,融化了;亿万粒的冰珠松解成万丈的洪流,大声地欢笑着,跳下高耸的危崖,奔涌而下。它流入黄河,流入长江,流入银网般的大大小小的江河。在那里,早有亿万个等得不耐烦的、包着头或是穿着工作服的男女老幼,揎拳掳袖满面春风地在迎接着,把它带到清浅的水库里、水渠里,带到干渴的无边的大地里。
这无边的大地,让几千架的隆隆的翻土机,几亿把上下挥动银光闪烁的锄头,把它从严冬冰冷的紧握下,解放出来了。它敞开黝黑的胸膛,喘息着,等待着它的粮食。
亿万担的肥料,从猪圈里、牛棚里、工厂的锅炉里,人家的屋角里……聚集起来了,一车接着一车,一担连着一担地送来了。大地狼吞虎咽地吃饱了,擦一擦流油的嘴角和脸上的汗珠,站了起来,伸出坚强的双臂来接抱千千万万肥肥胖胖的孩子,把他们紧紧地搂在怀里。
这些是米的孩子,麦的孩子,棉花的孩子……笑笑嚷嚷地挤在这松软深阔的胸膛里,泥土的香气,熏得他们有点发昏,他们不住地彼此摇撼呼唤着叫:“弟兄们,姐妹们,这里面太挤了,让我出去疏散疏散吧!”
隐隐地它们听到了高空中春幡招展的声音;从千万扇细小的天窗里,它们看到了金雾般的春天的阳光。
它们乐得一跳多高!他们一个劲地往上钻,好容易钻出了深深的泥土。它们站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春天的充满了欢乐的香气,悠然地伸开两片嫩绿的翅叶。
俯在它们上面,用爱怜亲切的眼光注视着它们的,有包着花布头巾笑出酒窝来的大姑娘,也有穿着工作服的眉开眼笑的小伙子,也有举着烟袋在指点夸说的老爷爷……
原来他们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春天在高空中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它笑着自言自语地说:“这些把二十年当作一天来过的人,你们在赶时间,时间也在赶你们……”
春天掮上春幡赶快又走他的云中的道路。它是到祖国的哪一座高山、哪一处平原、或是哪一片海洋上去做它的工作,我们也没有工夫去管它了!
横竖我们已经把春天吵醒了!
春天最先是闻到的
冯骥才
那时,大地依然一派毫无松动的严冬景象,土地邦硬,树枝全抽搐着,害病似的打着冷颤;雀儿们晒太阳时,羽毛乍开好像绒球,紧挤一起,彼此借着体温。你呢,面颊和耳朵边儿像要冻裂那样的疼痛……然而,你那冻得通红的鼻尖,迎着冷冽的风,却忽然闻到了春天的气味!
春天最先是闻到的。
这是一种什么气味 它令你一阵惊喜,一阵激动,一下子找到了明天也找到了昨天——那充满诱惑的明天和同样季节、同样感觉却流逝难返的昨天。
可是,当你用力再去吸吮这空气时,这气味竟又没了!你放眼这死气沉沉冻结的世界,准会怀疑它不过是瞬间的错觉罢了。春天还被远远隔绝在地平线之外吧。
但最先来到人间的春意,总是被雄踞大地的严冬所拒绝、所稀释、所泯灭。正因为这样,每逢这春之将至的日子,人们会格外的兴奋、敏感和好奇。
如果你有这样的机会多好——天天来到这小湖边,你就能亲眼看到冬天究竟怎样退去,春天怎样到来,大自然究竟怎样完成这一年一度起死回生的最奇妙和最伟大的过渡。
但开始时,每瞧它一眼,都会换来绝望。这小湖干脆就是整整一块巨大无比的冰,牢牢实实,坚不可摧;它一直冻到湖底了吧?鱼儿全死了吧?灰白色的冰面在阳光反射里光芒刺目;小鸟从不敢在这寒气逼人的冰面上站一站。
逢到好天气,一连多天的日晒,冰面某些地方会融化成水,别以为春天就从这里开始。忽然一夜寒飙过去,转日又冻结成冰,恢复了那严酷肃杀的景象。若是风雪交加,冰面再盖上一层厚厚雪被,春天真像天边的情人,愈期待愈迷茫。
然而,一天,湖面一处,一大片冰面竟像沉船那样陷落下去,破碎的冰片斜插水里,好像出了什么事!这除非是用重物砸开的,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但除此之外,并没发现任何异常的细节。那么你从这冰面无缘无故的坍塌中是否隐隐感到了什么……刚刚从裂开的冰洞里露出的湖水,漆黑又明亮,使你想起一双因为爱你而无限深邃又默默的眼睛。
这坍塌的冰洞是个奇迹,尽管寒潮来临,水面重新结冰,但在白日阳光的照耀下又很快地融化和洞开。冬的伤口难以愈合。冬的黑子出现了。
冬天与春天的界限是瓦解。
冰的坍塌不是冬的风景,而是隐形的春所创造的第一幅壮丽的图画。跟着,另一处湖面,冰层又坍塌下去。一个、两个、三个……随后湖面中间闪现一条长长的裂痕,不等你确认它的原因和走向,居然又发现几条粗壮的裂痕从斜刺里交叉过来。开始这些裂痕发白,渐渐变黑,这表明裂痕里已经浸进湖水。某一天,你来到湖边,会止不住出声地惊叫起来,巨冰已经裂开!黑黑的湖水像打开两扇沉重的大门,把一分为二的巨冰推向两旁,终于袒露出自己阔大、光滑而迷人的胸膛……
这期间,你应该在岸边多呆些时候。你就会发现,这漆黑而依旧冰冷的湖水泛起的涟漪,柔软又轻灵,与冬日的寒浪全然两样了。那些仍然覆盖湖面的冰层,不再光芒夺目,它们黯淡、晦涩、粗糙和发脏,表面一块块凹下去。有时,忽然"咔嚓"清脆的一响,跟着某一处,断裂的冰块应声漂移而去……尤其动人的,是那些在冰层下憋闷了长长一冬的大鱼,它们时而激情难捺,猛地蹦出水面,在阳光下银光闪烁打个"挺儿","哗啦"落入水中。
你会深深感到,春天不是由远方来到眼前,不是由天外来到人间;它原是深藏在万物的生命之中的,它是从生命深处爆发出来的,它是生的欲望、生的能源与生的激情。它永远是死亡的背面。惟此,春天才是不可遏制的。它把酷烈的严冬作为自己的序曲,不管这序曲多么漫长。
追逐着凛冽的朔风的尾巴,总是明媚的春光;所有冻凝的冰的核儿,都是一滴春天的露珠;那封闭大地的白雪下边是什么 你挥动大帚,扫去白雪,一准是连天的醉人的绿意……
你眼前终于出现这般景象:宽展的湖面上到处浮动着大大小小的冰块。这些冬的残骸被解脱出来的湖水戏弄着,今儿推到湖这边儿,明日又推到湖那边儿。
早来的候鸟常常一群群落在浮冰上,像乘载游船,欣赏着日渐稀薄的冬意。这些浮冰不会马上消失,有时还会给一场春寒冻结一起,霸道地凌驾湖上,重温昔日威严的梦。然而,春天的湖水既自信又有耐性,有信心才有耐性。它在这浮冰四周,扬起小小的浪头,好似许许多多温和而透明的小舌头,去舔弄着这些渐软渐松渐小的冰块……
最后,整个湖中只剩下一块肥皂大小的冰片片了,湖水反而不急于吞没它,而是把它托举在浪波之上,摇摇晃晃,一起一伏,展示着严冬最终的悲哀、无助和无可奈何……
终于,它消失了。冬,顿时也消失于天地间。这时你会发现,湖水并不黝黑,而是湛蓝湛蓝。它和天空一样的颜色。
天空是永远宁静的湖水,湖水是永难平静的天空。
春天一旦跨到地平线这边来,大地便换了一番风景,明朗又蒙。它日日夜夜散发着一种气息,就像青年人身体散发出的气息。清新的、充沛的、诱惑而撩人的,这是生命本身的气息。
大地的肌肤——泥土,松软而柔和;树枝再不抽搐,软软地在空中自由舒展,那纤细的枝梢无风时也颤悠悠地摇动,招呼着一个万物萌芽的季节的到来。
小鸟们不必再乍开羽毛,个个变得光溜精灵,在高天上扇动阳光飞翔……湖水因为春潮涨满,仿佛与天更近;静静的云,说不清在天上还是在水里……
湖边,湿漉漉的泥滩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去年的枯苇棵里,一些鲜绿夺目、又尖又硬的苇芽,破土而出,愈看愈多,有的地方竟已簇密成片了。你真惊奇!在这之前,它们竟逃过你细心的留意,一旦发现即已充满咄咄的生气了!难道这是一夜的春风、一阵春雨或一日春晒,便齐刷刷钻出地面 来得又何其神速!
这分明预示着,大自然囚禁了整整一冬的生命,要重新开始新的一轮竞争了。而它们,这些碧绿的针尖一般的苇芽,不仅叫你看到了崭新的生命,还叫你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锐气、坚韧、迫切,还有生命和春的必然。
春天是一点点化开的
迟子建
北纬五十度的地方,立春之时,却还是零下三十摄氏度的严寒。
早晨,迎接我的是一夜寒流和冷月、凝结在玻璃窗上的霜花。想必霜花也知道节气变化了吧,这天的霜花不似往日的,总是树的形态。立春的霜花团团簇簇的,很有点儿花园的气象。你能从中看出喇叭形的百合花来,也能看出重瓣的玫瑰和单瓣的矢车菊来。不要以为这样的花儿,一定是银白色的,一旦太阳从山峦中升起来,印着霜花的玻璃窗,就像魔镜一样,散发出奇诡的光辉了。
初升的太阳先是把一抹嫣红投给它,接着,嫣红变成橘黄,霜花仿佛被蜜浸透了,让人怀疑蜜蜂看上了这片霜花,把它们辛勤的酿造,撒向这里了。再后来,太阳升得高了,橘黄变成了鹅黄,霜花的颜色就一层层地淡下去、浅下去,成了雪白了,它们离凋零的时辰也就不远了。因为霜花的神经,最怕阳光温暖的触角了。
虽然季节的时针已指向春天,可在北方,霜花却还像与主子有了感情的家奴似的,赶也赶不走。什么时候打发了它们,大地才会复苏。四月初,屋顶的积雪开始消融,屋檐在白昼滴水了,霜花终于熬不住了,撒脚走了。它这一去也不是不回头,逢到寒夜,它又来了。不过来得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闪闪烁烁地隐现在窗子的边缘,看上去像是一树枝叶稀疏的梅。四月底,屋顶的雪化净了,林间的积雪也逐渐消融的时候,霜花才彻底丢了魂儿。
在大兴安岭,最早的春色出现在向阳的山坡。嫩绿的草芽像绣花针一样顶破丰厚的腐殖土,要以它的妙手,给大地绣出生机时,背阴山坡往往还有残雪呢。这样的残雪,还妄想着做冬的巢穴。然而随着冰河炸裂,达子香花开了,背阴山坡也绿意盈盈了,残雪也就没脸再赖着了。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是透着清香的树、烂漫的山花和飞起飞落的鸟儿。那蜿蜒在林间的一道道春水,被暖风吹拂得起了鱼苗似的波痕。投在水面的阳光,便也跟着起了波痕,好像阳光在水面打起蝴蝶结了。
我爱这迟来的春天。因为这样的春天不是依节气而来的,它是靠着自身顽强的拼争,逐渐摆脱冰雪的桎梏,曲曲折折地接近温暖,苦熬出来的。也就是说,极北的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它从三月化到四月甚至五月,沉着果敢,心无旁骛,直到把冰与雪,安葬到泥土深处,然后让它们的精魂,又化做自己根芽萌发的雨露。
春天在一点一点化开的过程中,一天天地羽翼丰满起来了。待它可以展翅高飞的时候,解冻后的大地,又怎能不做了春天的天空呢!
春满燕园 季羡林
燕园花事渐衰。桃花,杏花早已开谢。一度繁花满枝的榆叶梅现在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连几天前还开得像一团锦绣一样的西府海棠也已落英缤纷、残红满地了。丁香虽然还在盛开,灿烂满园,香飘十里;但已显出疲惫的样子。北京的春天本来就是短的,“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看来春天就要归去了。
但是人们心头的春天却方在繁荣滋长。这个春天。同在大自然里的春天一样,也是万紫千红、风光旖旎的。但它却比大自然里的春天更美、更可爱、更真实、更持久。郑板桥有两句诗:“闭门只是栽兰竹,留得春光过四时。”我们不栽兰,不种竹:我们就把春天栽在心中,它不但能过今年的四时,而且能过明年、后年、不知道多少年的四时,它要常驻我们心中,成为永恒的春天了。
昨天晚上,我走过校园。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蛙鸣划破深夜的沉寂。黑暗仿佛凝结了起来,能摸得着,捉得住。我走着走着,蓦地看到远处有了灯光,是从一些宿舍的窗子里流出来的。我心里一愣,我的眼睛仿佛有了佛经上叫做天眼通的那种神力,透过墙壁,就看了进去。
我看到一位年老的教师在那里伏案苦读。他仿佛正在写文章,想把几十年的研究心得写了下来,丰富我们文化知识的宝库。他又仿佛是在备课,想把第二天要讲的东西整理得更深刻、更生动,让青年学生获得更多的滋养。他也可能是在看青年教师的论文,想给他们提些意见,共同切磋琢磨。他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头微笑。对他说来,这时候,除了他自己和眼前的工作以外,宇宙万物都似乎不存在,他完完全全陶醉于自己的工作中了。
今天早晨,我又走过校园。这时候,晨光初露,晓风未起。浓绿的松柏,淡绿的杨柳,大叶的杨树,小叶的槐树,成行并列,相映成趣。未名湖绿水满盈,不见一条皱纹,宛如一面明镜。还看不到多少人走路,但从绿草湖畔,丁香丛中,杨柳树下,土山高头却传来一阵阵朗诵外语的声音。倾耳细听,俄语、英语、梵语、阿拉伯语等等,依稀可辨。
在很多地方,我只是闻声而不见人。但是仅仅从声音里也可以听出那种如饥如渴迫切吸收知识、学习技巧的炽热心情。这一群男女大孩子仿佛想把知识像清晨的空气和芬芳的花香那样一口气吸了下去。我走进大图书馆,又看到一群男女青年挤坐在里面,低头做数学或物理化学的习题。也都是全神贯注,鸦雀无声。
我很自然地就把昨天夜里的情景同眼前的情景联系了起来。年老的一代是那样,年轻的一代又是这样。还能有比这更动人的情景吗 我心里陡然充满了说不出的喜悦。我仿佛看到春天又回到园中:繁花满枝,一片锦绣。不但已经开过花的桃树和杏树又开出了粉红色的花朵,连根本不开花的榆树和杨柳也满树红花。未名湖中长出了车轮般的莲花。正在开花的藤萝颜色显得格外鲜艳。丁香也是精神抖擞,一点也不显得疲惫。总之是万紫千红,春色满园。
这难道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幻象吗 不是的。这是我心中那个春天的反映。我相信,住在这个园子里的绝大多数的教师和同学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春天,眼前也都看到这样一个春天。这个春天是不怕时间的。即使到了金风送爽、霜林染醉的时候,到了大雪漫天、一片琼瑶的时候,它也会永留心中,永留园内,它是一个永恒的春天。
江南的春天
梁衡
今年春节时正在江西上饶,信江浩浩荡荡,穿城而过,晨起无事信步江畔。
气象信息,北京今天的最高温度只有零下二度,北方应该是冰雪茫茫、草木枯黄的吧,而这里却是一片绿色。石缝里挑出一枝不知名的草,开着一朵淡黄色的花。想北京,玉兰花是每年春回大地时较明显的标志吧,印象最深的是每年三月五日“两会”召开的时节,中南海红墙外的玉兰树才努力鼓出一些花蕾,也偶尔会绽开几朵。算一下日子,今天才是二月五日,整整还差一个月呢,这路边玉兰树上的花苞已经鼓得快撑不住了,有几朵已在枝头怒放,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远处有一团迷迷濛濛的红雾,走近一看,是一株山桃,已绽开细碎的花瓣,正乱红无数落满地。
最有趣的是江边的柳树,细长的枝条上,还挂着去冬没有落尽的叶子,只是略微有一点发黄,而退去叶子的枝梢处却鼓出了今年的新芽,有那性急的还绽开了嫩叶。不由想起清人张维屏的两句诗:“造物无情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寒尽春生,多么有趣的现象,令我陷入了沉思,不由哦吟出一首小诗《江南春柳》:
去冬残叶仍缀枝,今春新芽又鼓蕾。时光不觉暗中渡,生命悄悄在轮回。
穿过柳树行子,闪出一团耀眼的金黄,我想那大概是北方每年最早开的迎春花吧。走近一看,却是一丛腊梅。这是比迎春还早的花儿,不必等到春天,在腊月里就能开放。但为了抵御风寒,她的花朵表面天生有一层蜡质,这也难免遮掩了她的容颜,所以又叫“蜡梅”。而我今天看到的腊梅却褪去了蜡衣,水灵灵的,一串儿笑声在枝头。
还有,北方春色最典型的镜头,是飞雪飘飘和在一片枯黄中悄悄露出草芽。韩愈诗:“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韩愈说的是中原,如果再往西北呢?像我当年生活过的内蒙古西部,“千里黄云白日曛”,这些年由于三北绿化造林,虽说生态大有好转,但枯黄寒冷的底色是不会变的。而这里,悄悄涌动着的春色,却是在一个大红大绿的深色背景中悄悄搬演。
江南的树叶一律比北方的阔大、宽厚,绿得发黑。在江边的马路旁,在小区的院子里,这个时节还不开花的乔木,香樟、广玉兰、桂花、含笑、梓树,还有较矮的绿篱植物,石楠、夹竹桃、八爪金盘都黛绿油亮。然后,那一行行如仪仗队的茶花树,在浓密厚重的绿叶间怒放着艳红的花朵,有男人的拳头那么大。这花红得像谁在绿丛间泼了一团红墨,浓得化不开。以至于我几次想照一张花朵的特写,在镜头里却总难分清花瓣的纹路和层次。
比茶花更人高马大的,是一行行的柚子树。自然也是稠密厚重的枝叶。不过,在密叶深处却高悬着几颗去秋还未摘去的黄柚。如果把这一望浓重的黛绿比作是深邃的夜空,那么这穿越去冬而来的柚子,就是明亮的来自遥远夜空的星星。他们在春的门槛上,隆重地目送着过去的岁月,并迎接春的到来。
南北之春,除了生命的韵律及其背景的不同,便是空气的湿度了。我住到这里已经一月了,能记得起的,见到太阳的日子也就三五天吧,整个世界就这样沐浴在绵绵细雨中。唐朝诗人杜牧的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辛弃疾的后半生在上饶度过,他也有词写上饶之春:“东风吹雨细于尘。”雨,比尘还细,如烟一样的轻软飘缈,罩着人间,当然也罩着所有的树木花草。
我记得在北京时,林业界的朋友说,北方的树其实不是被冻死的,主要是被春天的干风抽死的。你仔细观察,春天的树梢头一般都会被抽干了三五寸,而这里却急着要发芽。北方,春雨贵如油;这里则漫天而降,如烟如织。那些绿色的生命,岂止是只靠根部来吸收水分,它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吸着天地间的湿润。怎么能不叶绿花红呢?
我舒坦地伸开双臂拥抱天地,正无边喜雨潇潇下,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天的声音 周凡恺
故乡春天的脚步,不是嗅到的,也不是看到的,而是听到的。
站在森林的边缘上,我们心静如水。白桦林哨一般尖厉的叫声已变得舒缓,白日头悄然地亮着,厚厚的积雪结了一层硬壳,山鸡如同肥胖的妇人,在闪亮如箔的硬壳上摇摇摆摆地行走。微风轻轻拂过,打在脸上的坚硬颗粒愈来愈少,湿漉漉的水气却愈来愈浓。尤其是在正午时分,雪水化落的声音清晰地敲在你的心上,睁开眼睛,鸟儿的影子倏然从朗空中掠过,朝着更加温暖的地方遁去了。
林边上是一个大湖。湖畔有枯黄的芦苇。夏天,我们从湖里摸了大鱼小鱼,就用苇叶包了,放在炭火上炙烤。
如今大湖像老人一样地沉默着,湖面白得耀眼。这种静默使人想起严酷的人生以及成熟的艺术,人们缄口的时候,并非不想说什么,而是不必再多说什么。大自然在沉思默想的那一刻,我们被深深地感染了,就像面对一个正在思考的哲人,我们蓦然之间萌生了与之交流的渴望。
我在湖边上走着,身旁还有一条黑狗。守林人的小屋被炊烟湮没了,暮霭沉重地袭来,只有林梢涂着夕阳的色彩,湖面上金光闪闪,近岸处已然融化的湖水重新结成薄薄的冰碴儿,透着清纯和明丽。山林已经困顿,慵慵地阖上了眼。这时,我听到了大湖的喘息。大湖在暮色中苏醒了!一切都在晦暗中变得朦胧,但我听到了大湖在努力地翻身,听到了它的血液激动地聚到了一起。这种复活的渴望就像阵痛一样来势迅猛,大湖汗水涔涔地颤抖着,后来,15大湖恍如用尽了力气,一点点地安静了,重又睡去。
白日头依然耀眼,山林依然宁静,家里的鸡们开始到树林中去,钻到已经化尽积雪的枯草中觅食。它们发现了什么?是一只刚刚拱出坚硬土地的蚂蚁吗?或者是树根下悄然而生的一丝嫩芽儿?这时人也开始到林中去,在暖风中凝视桦树的眼睛,与树们融为一体。冬季实在太漫长,寒冷的天气凝固了人的思维,心灵的向往被埋藏得很深很深,就如一粒树种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样。在自然中,人感受最强的是时间的无限和永恒,无论何种生命都是短促的,都会随着四季的反复流转而化作一抔泥土或者一片树叶,因而自然中的人更加理解生命的意义。其实我们每一次聆听到春的脚步,我们也甩开腿,向生命的尽头迈进了一步。我们之所以没有恐惧,是因为我们懂得任何生命都有一个最后的归宿,就如树叶终究要回归大地一样。
封冻大湖的冰雪终于爆裂了,那种沉闷的声音仿佛由地心传来。沉默了一冬的湖水冒着热气漫过冰面,漫过人们同样封冻的心,在隆隆声中完成了冬与春的交接。訇然的巨响掠过之后,附近的山林被水雾所笼罩,显得万般神秘、已经有大雁落于冰湖之上,巨大的冰块被阳光蚕食着,于无声中渐渐消遁。
阳光分外好。鸡们仍旧到树林中去,林中的鸟儿多起来,不停地鸣啭,黑狗远远地跟了去,不一刻又回转来,口里含着一只活着的田鼠。当黑狗松了嘴,田鼠便疯蹿出去,钻到木垛底下不见了。薄暮时分,公鸡领着母鸡扭扭搭搭地回窝,数上一遍,又数了一遍,总是少了一只母鸡。原来那只丢失的母鸡在林中做了母亲!我将鸡雏们放进来,用手托起两只,一只黄的,一只黑的,毛茸茸的小鸡在阳光中浴着,几乎是透明的,我可以看到它们的血管以及心脏的搏动。它们的叫声传得很幽远。
我抬眼朝林中望去,树们竟然有些绿了。
看来,春天真的到了。
【一】
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
朱自清
这是一张尺多宽的小小的横幅,马孟容君画的。上方的左角,斜着一卷绿色的帘子,稀疏而长;当纸的直处三分之一,横处三分之二。帘子中央,着一黄色的,茶壶嘴似的钩儿——就是所谓软金钩么?“钩弯”垂着双穗,石青色;丝缕微乱,若小曳于轻风中。纸右一圆月,淡淡的青光遍满纸上;月的纯净,柔软与平和,如一张睡美人的脸。从帘的上端向右斜伸而下,是一枝交缠的海棠花。花叶扶疏,上下错落着,共有五丛;或散或密,都玲珑有致。叶嫩绿色,仿佛掐得出水似的;在月光中掩映着,微微有浅深之别。花正盛开,红艳欲流;黄色的雄蕊历历的,闪闪的。衬托在丛绿之间,格外觉着妖娆了。枝欹斜而腾挪,如少女的一只臂膊。枝上歇着一对黑色的八哥,背着月光,向着帘里。一只歇得高些,小小的眼儿半睁半闭的,似乎在入梦之前,还有所留恋似的。那低些的一只别过脸来对着这一只,已缩着颈儿睡了。帘下是空空的,不着一些痕迹。
试想在圆月朦胧之夜,海棠是这样的妩媚而嫣润;枝头的好鸟为什么却双栖而各梦呢?在这夜深人静的当儿,那高踞着的一只八哥儿,又为何尽撑着眼皮儿不肯睡去呢?他到底等什么来着?舍不得那淡淡的月儿么?舍不得那疏疏的帘儿么?不,不,不,您得到帘下去找,您得向帘中去找——您该找着那卷帘人了?他的情韵风怀,原是这样这样的哟!朦胧的岂独月呢;岂独鸟呢?但是,咫尺天涯,教我如何耐得?
我拚着千呼万唤;你能够出来么?
这页画布局那样经济,设色那样柔活,故精彩足以动人。虽是区区尺幅,而情韵之厚,已足沦肌浃髓而有余。我看了这画。瞿然而惊:留恋之怀,不能自已。故将所感受的印象细细写出,以志这一段因缘。但我于中西的画都是门外汉,所说的话不免为内行所笑。——那也只好由他了。
【二】
绿
朱自清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
梅雨潭是一个瀑布潭。仙岩有三个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边,便听见花花花花的声音;抬起头,镶在两条湿湿的黑边儿里的,一带白而发亮的水便呈现于眼前了。我们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对着那条瀑布;坐在亭边,不必仰头,便可见它的全体了。亭下深深的便是梅雨潭。这个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儿的;仿佛一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像半个环儿拥着;人如在井底了。这是一个秋季的薄阴的天气。微微的云在我们顶上流着;岩面与草丛都从润湿中透出几分油油的绿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响了。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几绺;不复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那溅着的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纷纷落着。据说,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觉得像杨花,格外确切些。轻风起来时,点点随风飘散,那更是杨花了。——这时偶然有几点送入我们温暖的怀里,便倏的钻了进去,再也寻它不着。
梅雨潭闪闪的绿色招引着我们;我们开始追捉她那离合的神光了。揪着草,攀着乱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过了一个石穹门,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边了。瀑布在襟袖之间;但我的心中已没有瀑布了。我的心随潭水的绿而摇荡。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我想张开两臂抱住她;但这是怎样一个妄想呀。——站在水边,望到那面,居然觉着有些远呢!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尘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画题,系旧句。山名,瑞安的胜迹。而深密的“绿壁”,丛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也太暗了。可爱的,我将什么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是很深的,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的绿;仿佛蔚蓝的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的,这才这般的鲜润呀。——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着你,抚摩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我送你一个名字,我从此叫你“女儿绿”,好么?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不禁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
2 月 8 日,温州作
【三】
好一朵木槿花
宗璞
又是一年秋来,洁白的玉春花挟着凉意,先透出冰雪的消息。美人蕉也在这时开放了。红的黄的花,耸立在阔大的绿叶上,一点儿也不在乎秋的肃杀。接下来该是紫薇和木槿。在我家这以草为主的小园中,它们是外来户。偶然得来的枝条,偶然插入土中,它们就偶然地生长起来。紫薇似娇气些,始终未见花。木槿则已两度花发了。
木槿以前给我的印象是平庸。文革中许多花木惨遭摧残,它却得全性命,陪伴着显赫一时的文冠果,免得那钦定植物太孤单。据说原因是它的花可食用,大概总比草根树皮好些吧。学生浴室边的路上,两行树挺立着,花开有紫、红、白等色,我从未仔细看过。
前年秋至,我家刚从死别的悲痛缓过气来不久,又面临了少年人的生之困惑。我们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陷入极端的惶恐中。我在坐立不安时,只好到草园踱步。那时园中荒草没膝,除了我们的基本队伍亲爱的玉簪花之外,只有两树忍冬,结了小红果子,玛瑙扣子似的,一簇簇挂着。我没有指望还能看见别的什么颜色。
忽然在绿草间,闪出一点紫色,亮亮的,轻轻的,在眼前转了几转。我忙拔开草丛走过去,见一朵紫色的花缀在不高的绿枝上。
这是木槿。木槿开花了,而且是紫色的。
木槿花的三种颜色,以紫色最好。那红色极不正,好像颜料没调好;白色的花,有老伙伴玉簪已经够了。最愿见到的是紫色的,好和早春的二月兰、初夏的藤萝相呼应,让紫色的幻想充满在小园中,让风吹走悲伤,让梦留着。
惊喜之余,我小心地除去它周围的杂草,作出一个浅坑,浇上水。水很快渗下去了。一阵风过,草面漾出绿色的波浪,薄如蝉翼的娇嫩的紫色在一片绿波中歪着头,带点调皮,却丝毫不知道自己显得很奇特。
去年,月圆过四五次后;几经洗劫的小园又一次遭受磨难。园旁小兴土木,盖一座大有用途的小楼。泥土、砖块、钢筋、木条全堆在园里,像是零乱地长出一座座小山,把植物全压在底下。我已习惯了这类景象,知道毁去了以后,总会有新的开始,尽管等的时间会很长。
没想到秋来时,一次走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忽见土山一侧,透过砖块钢筋伸出几条绿枝,绿枝上,一朵紫色的花正在颤颤地开放!
我的心也震颤起来,一种悲壮的感觉攫住了我。土埋大半截了,还开花!
土埋大半截了,还开花!
我跨过障碍,走近去看这朵从重压下挣扎出来的花。仍是娇嫩的薄如蝉翼的花瓣,略有皱折,似乎在花蒂处有一根带子束住,却又舒展自得,它不觉得环境的艰难,更不觉得自己的奇特。
忽然觉得这是一朵童话的花,拿着它,任何愿望都会实现,因为持有的,是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紫色的流光抛散开来,笼罩了凌乱的工地。那朵花冉冉升起,倚着明亮的紫霞,微笑地看着我。
今年果然又有一个开始,小园经过整治后,不再以草为主,所以有了对美人蕉的新认识。那株木槿高了许多,枝繁叶茂,但是重阳已届,仍不见花。
我常在它身旁徘徊,期待着震撼了我的那朵花再来。
【四】
故都的秋
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浑浑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象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沈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象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象样。
在灰沈沈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陽又露出脸来了;著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曲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的说:“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象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来,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象橄榄又象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 Golden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也不想开出账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 An-thology 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沈,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陽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象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一九三四年八月,在北平
【作者简介】郁达夫,名文,字达夫。郁达夫是著名的新文学团体“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他的第一本也是我国
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本小说集《沉沦》,被公认是震世骇俗的作品,他的散文、旧体诗词、文艺评论和杂文政论也
都自成一家,不同凡响。
【五】
秋天在哪儿呢
鲍尔吉·原野
来到天义路北端时天还没亮,但天正起身告别黑夜。天色如半透明的蓝硅胶衬在一张白纸上,准备白。我开始跑步,跑到天义路南端富河路回转。转回身, 见高楼与道路在曦光下显示整齐的线条。路灯灭了,天空不知何时变成无一丝杂质的纯蓝,好像它一直就这么蓝着,没经历黑夜,蓝天因此看上去有一些难以接近。而树啊楼啊比刚才又明亮,更多的光在它们身上倾泻,它们变成了堆金的物体。秋天到了。
四季原本有许多钱,春天攒着、夏天攒着,在秋天,季候把黄金储备拿出来挥霍。在白杨上的树干上贴金箔,在生出黑锈的售货铁亭上贴金箔,在一步一翘的灰喜鹊尾巴上贴金箔。冬天来之前要把金子花掉,这是四季的律令。
跑完步,我在小河沿大街的人行道上做俯卧撑,见路边洒一片红子,仿佛哪一种树落下的种子。做俯卧撑鼻尖几乎触地前,见地上红子是瓢虫的尸骸,秋天真是到了。我想起欧阳修。当年读他的《秋声赋》身上不禁一哆嗦,仿佛这是一篇上天让他做的檄文,言肃杀之到来与不可不到来,吓人。我甚至有一点恨他,看到瓢虫这个样子,我认为责任完全在他。后来我想,在秋天,如果人在大地上一尺一尺做俯卧撑,会发现多少奇异的事情啊。我又知道鸟儿为什么饿不死。事实上,我常为鸟儿是否短缺食物而发愁,俯卧撑发现遍地都是鸟儿的粮食。大自然就这么天上地下循环着,有机物最终化为泥土,又从泥土中诞生新生命。说这话的时候,节气还在白露。赤峰海拔 500 米,白露时分,晚上睡觉要裹被子,菜农早晨穿上了羽绒服。说话时间又过了半个月——秋季里的半个月,节气进入秋分。
秋分是个大节气,比白露更加严肃。阴阳此时相半,昼夜均而寒暑平。在地坛公园东门,我看到七、八棵并排而立的大柳树,高度都在七、八层楼那种样子。它们不光高,柳枝还从高高的树顶散下来,变成树的壶口瀑布。落日将余晖喷在柳枝上,使它们的盛大与堂皇让人敬佩。那一片瀑布般的柳枝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到来,每一片叶子都沾上了金色,实为金绿色。它们像幕布,倘若这幕布拉开,登场表演的必是天兵天将了。这情景使柳树下面装绿琉璃瓦的红墙显得矮小,好像是舞台的边沿。虽然秋分,午时的北京还挺热,阳光往你后背贴金箔。这金箔比赤峰的金箔科技含量高,有远红外功能,热劲往肉里钻。进入地坛公园的林阴下,夏之燥热退却,进入秋之静穆。有一位女士对脚下小黑狗说,别进树阴里面,多凉啊!我立刻钻进树阴下体察,是挺凉啊。树阴内外竟有这么大差别,秋有分别矣。由东门入,听到雄壮的合唱声,说“雄壮”是在人声中听出有铜管伴奏。一般说,铜管不宜伴奏合唱,会把人声压下去。但老百姓不管这个,家里有啥就拿啥伴奏,均不犯法。合唱阵营里还有大鼓。但是,我刚要跑过去听他们的合唱,脚步又停下。我听到他们在唱布仁巴雅尔唱过的《天边》,合唱的人们显然在纪念这位刚刚在秋天去世的音乐家。歌声很沉重,铜管也沉重,仿佛是在泥泞中行进的辎重队。
布仁巴雅尔近年在为呼伦贝尔的老人奔忙,跋涉几万公里为百岁老人拍照,录下老人们的歌声。他刚刚做出《呼伦贝尔·万岁》这部画册,献给了高龄老人。他为他们历经沧桑而获得高龄奉献敬意,自己却走到了这些老人的前面。
这些天我翻看布仁巴雅尔的照片,从青年到中年。如果用手把他眼睛以下的脸部遮住,会发现他的眼里有悲苦,尽管有笑容。布仁巴雅尔众多的歌迷为他的突然离去而惊愕。人对人的离世本无诧异,只为这个“突然”而感突然。人们知道从此之后,他不再呼吸,不再微笑,故不再歌唱,难免悲伤。
人其实希望在“人”这个群体里,有他们喜欢的人,把他划入“自己”的阵营,少了一个,就再也补不齐了。
我走到合唱队前,见他们挤站在一处曲折的回廊里,回廊顶部描绘神仙瑞兽。人们把回廊站满了,又拐过去站在那边的回廊里。合唱者多为中年女性。伴奏为四支萨克斯。其中三支次中音,一支低音。远听我以为是长号和圆号。另有一支小号,还有手击鼓。无论他们唱得怎么依恋,布仁巴雅尔已越走越远,飞到了天边。他是不是不唱“天边”更好?有人说这是迷信。可是人对自身最重要的生命现象一点把握都没有,难免要妄自猜测,曰无常。医学家说医学实为最古老又是进步最慢的学科。
地坛中轴线北侧的侧柏向南倾斜,如向对面的侧柏行鞠躬礼。我媳妇说这是由于地球自转,北侧的树被甩过来了。我说你这一假说与北半球人士身材高是一样的推论,人被地球自转甩高了。而赤道的人身高正好,内脏也不会甩来甩去,不偏移。秋分了,天上的秋云摊成薄薄的一层,天比地先呈现秋天的样貌。地上呢?其实你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如果不做俯卧撑的话。银杏树以巨大的耐心忍住没黄,但它们扇形的叶子已黄了外圈儿。
而下一步,银杏全体黄起来时,如大地漂移,如万树呐喊。银杏叶是致幻剂,述说大地竟然这么美。但银杏树现在仍然不动声色,侧身于地坛西门高大的侧柏的边上。如果我是侧柏,会被身边这棵银杏突然黄起来炫得心烦意乱,但你看银杏这会儿竟装作若无其事。
在地坛里转,宛如见到不同时代的人。鼓楼附近下沉广场是练太极拳的场地,练拳人似乎从虚空中拈起飘摇的蛛丝,轻轻放置高处,免得蛛丝再飘摇。此乃上古人。而跳拉丁舞的人皆穿瘦黑裤,上肢一直向上举着或摆着,将脖颈果决地右转或左转,这如同改革开放初期的人。最好看是喂鸽子的孩子们。中轴线十字路口有亭子卖鸽食。刚学步的孩子在啄食的鸽群里冲撞,手里拎着装鸽食的塑料袋。这些孩子不会下蹲,蹲下竟站不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因此完不成搂鸽子、捉鸽子的愿望,只在尖叫踉跄。鸽群里混入的小麻雀也甚可爱。对麻雀来说,鸽子就是恐龙,但麻雀依然勇敢地吃吃吃。换我则不敢。
这是眼前所见,那么秋天在哪儿呢?肉眼见不到秋天的行色,我们只是听说今日是秋分而已。
【作者简介】鲍尔吉·原野与歌手腾格尔、画家朝戈被称为当今中国文艺界的“草原三剑客”。鲍尔吉·原野的散文的最大特点是语言文字的空灵和穿透力,他的文字豪放、雅洁、细腻、宁静,是一种气定神闲后而有的潇洒,在看似自由散漫中把语言文字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使字里行间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种淡淡的诗意美。
【六】
夏日草原
席慕蓉
若是问我:“每次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地到了蒙古高原,最想要做的是什么?”
我一定会说:“没有比走在无边无际的夏日草原上更好的事了!”
有过几次,正当七月,刚好经过蒙古国中央省或者近库布斯固勒省境内那些辽阔美好的草原,我只求能赶快下车走路。
从来没有比走在无边无际的夏日草原上更令人难忘的欢畅快意了!
首先是视觉上的舒展。
我们的眼睛可以望到无穷远。然而,蒙古的草原又不是平坦开阔到无趣的地步,相反,她总是有着和缓而优美的起伏,像是放大了的微微动荡的海浪,又像是转侧的女体,这里那里总有一些圆润的隆起;总会引诱你想稍微快走几步,好登上眼前这座广阔的丘陵,眺望前方又有些什么新的动向和美丽的线条。
即使有时在更远处真的有比较高大的山脉,那和草原连接起来的山坡坡度也不大,无论是步行或是骑马,都可以从山下从从容容地走到山腰,一路也铺着有如地毯一般的绿草。
草原是广大的圆周,苍天真如一座高不可测的穹顶,以无限宽广的弧度覆盖着大地,而我自己这小小的身体,就是这片天地的圆心。如果我把身体做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那极远处微微起伏的地平线也绕着我转一圈而无始无终;也就是说,无论我往前走了多少步,依旧是这个广大圆周的唯一的中心点。
然后就是那云影与天光。
草原上的云朵,有时候又多又大又平整,在蓝天上列队而行,天高云低,风起的时候,一朵一朵依序飞过,那草原就忽明忽暗,人好像走在梦里。一下子所有的青草都闪着金光,逆光处背后的丘陵像镶上了发亮的边线,身体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然后,忽然间所有的颜色都沉静了下来,在云影掠过之处,草色在泛白的灰绿和透明的青绿之间挪移,风也凉多了,像搽了薄荷油一样。然后,还有那难以形容的芳香!
那不只是青草的清香而已,而是混合着好几种香草的草叶被压折碰触后所发出的香气。在刚刚站定时还不太显著,不过,只要一开始往前走,每迈一步就会马上有一股翻腾而起的独特的芳香,弥漫在四周。
野生的香草在夏日遍布草原,好几种香味混合之后,那强烈的芳香如药酒又如甘泉那样地提神醒脑,沁人心脾,进入每一种感觉细胞的最深处,让生命苏醒,让我忘记了所有的疲劳困顿,只想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我当然明白,我的祖先在游牧生活里有许多的艰难之处,可是,七八月间,时当草原的盛夏,阳光静好,青草繁茂,鹰雕从云层下低飞掠过,草丛间被我们的脚步惊扰起来的蚱蜢,在身前弹跳得好远,还不断发出“嘎”的鸣叫,旷野无人,只有轻柔的风声,这里,应该就是天堂了吧?
草原深处,有时会遇见一泓弯泉极尽曲折地流过。小河的流水清澈,河中长长的水草顺着水流的流势,忽左忽右轻轻摆荡,连几颗小石子的滚动也看得清清楚楚;薄暮时分,从山腰往下眺望,那样一条狭窄弯曲的河流映着天空的霞光,像条灰紫色的发亮的缎带,在暗绿的旷野上蜿蜒伸展,不知道从何处起始,到何处终结。然而,我深信,几千年来我的祖先们所追求的“水草丰美”,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作者简介】席慕蓉,蒙古族,全名穆伦·席连勃,当代画家、诗人、散文家。原籍内蒙古察哈尔部。著有诗集、散文集、画册及选本等五十余种,《七里香》《无怨的青春》《一棵开花的树》等诗篇脍炙人口,成为经典。